病孩子

      我从小就是一个病孩子。

      每个给我看病的医生都说，等到我十三岁以后，我就会健健康康的。我生病的时候，我妈妈从来都是连夜把我背到乡镇小诊所里去看病，急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每次看病都会花很多钱，而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吃个鸡蛋都很难。

      我的爸爸年轻的时候是个社会痞子，性格暴躁，常常对我的妈妈非打即骂，摔砸东西，有什么砸什么，家里常常一片狼藉，妈妈每日心惊胆战。我妈从刚开始的不孕到生下我，都在受苦，每日都任劳任怨，把最好的留给我爸爸，她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变成一个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妇女，每当夕阳照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就坐在灶台前对着我温柔的笑，眼神却很空洞，但我依旧觉得她很美丽。

      可她不是机器，时间久了，她也会忍受不住，所以后来，我爸爸打她骂她，她就跑，而我，我就跟在她后面，因为我奶奶跟我说，她走了，我就再也没有妈妈了。我害怕。

      所以她跑到山坡上，田野里，集市上，她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还好，她记得我在她身后，有时，我们一天都不回家，她就用身上仅有的钱给我买饼，然后在别人的水缸里舀一口水给我喝，想想日子真的很难。她更难。

      我仍旧记得那年雨天，她在屋檐下，手里拉着一根铁丝，她浑身颤抖的模样。触电。那时，我就开始惧怕这种看不见却摸得着的东西。我在一旁看着她恐惧，痛苦的神情，我无能为力。

      后来，在奶奶的救助下，她才得以脱险，在绝缘的木板上躺了很久才回过神来。那次触电，让她差点丢了整条命。

      我心疼啊。因为她是我妈妈。一个善良得毫无抵抗力的女人。命运给了她残酷的惩罚。惩罚她的善良和温柔。

      可就在我十三岁那年，我也得到了惩罚，惩罚我老是生病，老是折磨她。我终于跟丢了她。没有人能够阻挡一个去意已决的人，就像没有人能够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那天，她笑着跟我说，妈妈去跟你买饼，你在这里等我。我说，好，妈妈你快点回来，我在这里等你。每当我回想起她回头时眼里晶莹的泪光，我就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夕阳拉长她的影子，而她，一去不复返。

      奶奶说，她的心若是硬了，便再也不会软。

      同时我生了一场大病，因为那天不小心落水得了肺炎，嗓子也变了。

      在教室，我把一只铅笔硬生生的戳进了男同桌的左脸，他用手捂着，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来，而我却在笑，他疼痛而又憎恨的眼神我至今都忘不了，原因只是他说我的嗓子像公鸭嗓，我不甘心。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妹妹撒谎导致姐姐撞到脑袋，变成了大头，很丑陋，直到后来才意识到有些事情重返时光也是改变不了的，我也一样，我伤害了他，但他最后却沉默对待，而我觉得自己没有错。

      我也直到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愧疚，但我害怕，我不敢承认。那个铅笔芯痕迹也从此会留在他皮肤里，提醒他，有个女孩子曾伤害过他。

      确实，十三岁以后没有再常常生病，不知是不是从此以后没有人背我去医院不敢生病还是医生一语成谶，可医生没有告诉我，我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出走的她和受伤的他。

      他们在我的心里落下了深深的烙印。从此，她的离去，他脸上的痕迹。我便不会忘。我在那些夜里梦到她回到我身边，坐在灶台边对我笑，可她又突然就要走。这个时候，我就从梦中哭醒了。我想，她某天，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拿着饼，告诉我她迷路了。

      可最终没有，身体上的病好了，可心里的病再也治不了。我的心像沙漠一片荒芜。纵使有甘泉，也寸草不生。那些年少的心事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

病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