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山的一角挖掘,在大山的一角安家,陕北土窑洞依山面水,小院悠然,而窑洞内最温暖的除了妈妈的怀抱大概就是那一盘土炕了。
有些土炕建在窑洞的最里面,由于陕北人管窑洞最后端叫窑掌儿,因而这种炕叫掌炕。这种炕有一个缺点——光线太暗,所以后来的土炕常常依窗而建,从窗子一侧一直延伸到窑洞的二分之一处,大概有四五张双人床并排起来那么大。土炕最里面就是灶台,灶台的火道从炕上分三四条岔道穿过,再集合在一起从烟囱中通过,这样既可以取暖又能做饭。
土炕也分四季,最喜欢冬天的土炕。一家人坐在炕上,玩着扑克,看着灶台上扑出的火光一遍遍把妈妈的脸庞照亮。小花猫呼呼噜噜地和我们套近乎。它既懒又馋,还怕冷,总想在人的腿上坐卧。
农村待客真诚,如果客人来了,睡觉一定要让你睡离灶台最近的锅头暖炕。你要是一再谦让,父亲就说那你就睡在灶台下面吧。听到主人略带责备的嗔怪,客人呵呵笑着,一脸的满意。客人临睡前一定要和主人好好拉上一顿话。男人们一边把旱烟锅从一个人嘴里递到另一个人嘴里,拿出当年最好的旱烟招待客人,再泡一壶茶。母亲会端上刚刚炒好的南瓜子和落花生。一时间,窑洞里又是烟雾又是烧水的水雾。看看炕已经很暖了,母亲还在临睡时给灶口里添几根粗柴火。第二天,客人睡起来,主人争着问睡好了吗,就像问“吃饭了吗”一样自然。客人呵呵笑着说,炕太暖了,都不想起来了。
在我看来,客人这种感觉是真的,因为我就喜欢赖床,更喜欢赖在土炕上不起来,尤其是数九寒天的时候。我醒来了,但是装着不睁开眼睛,老爸要揭开我的被子,妈妈轻轻的说让娃儿多睡一阵儿,反正起来也没事。老爸大概也不是真的让我起床,要不被子早已经被他的一双大手给没收了。早上的暖炕,昨晚的余温还在,不烫也不冷,比体温高不了多少,加上妈妈又开始做饭,所以把还没有凉的温度又给加热了。口唇沿着被沿,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腿稍微圈一点,那是世界上最为享福的睡炕姿势。被子里的热气一遍遍从口唇下面,从下巴下面喷薄而出,像看不见的暖雾。
要睡够了再起床,在家里基本上不可能,让你赖一会就算便宜你了,要不老爸的巴掌就会在你的光屁股上招呼,要想睡个饱,就只有去外婆家。
外婆家在镇上,条件比家里要好一点。外婆太疼爱我们这些外孙了,到了她家,我什么都不要做。而我一上外婆家的院子,外婆就像会变魔术似地,一会从怀里掏出一颗糖,一会从兜里掏出刚刚烧好的红薯,吃得你一遍遍打嗝。外婆抽烟,所以她的惯常动作就是一边抽烟,一边眯缝着眼看我吃东西。吃完东西,外婆给我铺好棉毡,铺好被褥,就又在灶口里忙着添柴,随着火焰明明灭灭,炕的温度不断升高。外婆不会让炕发烫,她不时伸手到我的被窝里摸摸,顺便摸摸我的小鸡鸡。一边骂着,这鬼孙子就知道懒。而在她的锅里不是煮红薯就是熬南瓜。由于我喜欢吃烧红薯,她就在烧过柴的灶口里埋上几颗红薯,第二天用笤帚扫净柴灰,剥开,里面焦黄,带着一丝一丝的红薯肉,吃起来带着一种柴火味道的甜。此时我就睡在热炕上,外婆不会撵我起来,她只会一次次地往灶台里放柴,她说睡了一晚上,大概炕有点凉了。我不时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接住外婆递过来的烧红薯,一边吃着,一边把被子裹紧一点,生怕热量给跑了,逗得外婆呵呵大笑——这狗娃子真会心疼自己。
如今,土炕变成了席梦思,冬天不冷,夏天不热,但现在的床没有四季之分,单调乏味,就是床而已,更找不到土炕的暖度。工业化程度太高令好多东西黯然失色,土炕就是其一,可赖床的习惯还是顽强地保留了下来。偶尔做梦时仍旧睡在土炕上,梦醒时分,才知道土炕不在眼前,只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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