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船在开的渡头,它还是活的;停了船的渡头,了无生气,只徒留一段风干的岁月。
2017年8月25日 星期五 晴
十年前,第一次去先生在广东增城的老家时,要坐船跨江,虽是坐的柴油渡船,我却仍然瞬间爱上了这个地方。
我对船有着莫名的情感。
小时候读《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其他没记住,就对里面坐着歌女的画舫印象深刻。假如我和朱自清老先生同船,一定不会像他那样扭捏作态,欲迎还拒,定会慷慨出资,然后洗净耳朵,传神听画舫里那靡靡之音,擦亮眼睛,用心看那穿越之画,这画里有女子、琵琶、船头、灯影,还有晕透画面的哀怨之情……
后来学了许多诗词,船的意象更为丰富。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客船里载着乡愁,夜不能寐;“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舴艋舟太小,载不下生死离别的哀愁;“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无人渡口里一叶扁舟,自成野趣,成就了无数画作里空阔、静美的意境。
我们家乡多山缺水,在走出来之前,我没见过船,更别说坐过。竹排倒是坐过,奈何池塘太小,我胆儿也不肥,在上面一直战战兢兢,歪歪扭扭,压根没心思去体会诗情画意。后来坐过公园的游船,海上的轮船,可它们都偏离我想象太远。
直到十年前的那次婆家之行,我才算真正坐船了,虽然不无勉强。
那实在也不是我想象中的小木船,有艄公划桨,有鸬鹚捕鱼,它是一条可以容纳数十人,数辆摩托车的中型渡船。船两侧挂着的轮胎和救生衣,金属制的栏杆和船板,甫一发动就突突突的巨响,还有呛人的柴油味儿,都大煞风景,令人出戏。
可我还是像失心疯般雀跃了一路。先生自小坐这船出入家门,已经对它无感,他实在理解不了我的激动之举。
延伸到河里的码头与船头之间由一块钢板连接,钢板还没完全架好,排队的人群已鱼贯而入。先上去的人自动靠两边站立,中间停放摩托车和自行车,挑筐的、扛袋的也自有特定的空地儿,场面虽热闹嘈杂却井然有序。
我当然早早儿就跑上了船,选了中间船舷位置,牢牢握住栏杆,船开了好一会才敢抬头。放眼望去,江面开阔,尽是水,十月的阳光撒在上面,潋滟无比。
广东水资源丰富,我彼时所立的东江,古称湟水、循江、龙川江等,是珠江水系干流之一,流水汤汤,甚是壮观。河的对岸不远处就是婆家了,一想到每次回去我都可以去坐船渡江,临江夜坐,就忍不住地激动,感觉整条河都是我的,特别富有!
几分钟后,船近河中央,立住了。正疑惑间,一艘硕大的挖沙船从上游款款而来,船头推开水面,堆起厚厚的浪。沙船过处,一波叠一波的浪朝渡船涌来,钻入底部,把它掀得直打趔趄。我惊叫一声,险些站立不稳,先生一把抓住我,揶揄我的大惊小怪。
是啊,这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我坐多几次后,发现这实在是再安全不过。有时甚至盼望着与大船相遇,在颠簸里想象:我颠沛在久远的时光里,撒一些愁绪在极目的远眺中,偶遇那些旧时的亡国商女,蓑笠老翁。他们或抚琴吟哦,或寒雪独钓,每一声都是一支曲,每一帧都是一幅画。
这样的想象常常让我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时,船已靠岸。交两块钱,人群渐次离船。不久后,船家看岸上的乘客够一船了,就放下跳板,重复来时的动作。我还想去江心,便又悄悄随人流上船。先生叼着草根,立在码头,眯着眼笑,任我嬉闹。
后来,我逐渐忘了那群古人,开始留意船里的今人。
婆家对岸就是东莞的石龙镇,相对繁华,所以,如果清晨从婆家出发,遇到的大多是菜农、果农及赶去对岸上班的年轻人。
婆婆虽年老,但不忍荒废了临水的土地,种了各式蔬菜和果树。住得近的儿女帮她吃掉一些,其它的,她会收拾妥帖,天蒙蒙亮就挑着去对面市场卖。
上船后她会挨船头用扁担当板凳,坐下,摸几下菜,说几句话,未等靠岸,筐已上肩,停靠后,第一时间冲下去,为的是霸一个靓位,尽早脱手滴翠的青菜,饱满的果粒。
如果过了早饭时间还没回来,孩子的爷爷便开始骂骂咧咧,絮叨着婆婆的诸多不是。可同时,他会骑上摩托,来到河边,辨认船上的婆婆,看到了,就急急地高声喊叫她名字,带着抱怨,可旁若无人。下岸后,婆婆陪着笑,把筐挂在车头,攀着爷爷的肩,一路飞驰回家。
我散步至此,在早晨的薄雾里看到这一幕,呆了呆,随后原谅了先生偶尔的暴躁,因为,我也想在这样的河边,这样的船头,与他生生世世,吵吵闹闹。
渡船里装着我的婆婆,别人的婆婆,我的亲人,别人的亲人。他们带着生活的琐碎,人间的烟火,一来一回,度年如日。夕阳在下游沉没,朝霞在上游升起,东江水吞吐着日出日落。我以为,这会是永恒。
渡船里载着我的幻想,先生的光阴,还有我们共同的守候。它忠实地记录了我们的出行和回归,一次次,一年年。我以为,这也会是永恒。
可永恒可能真的只在神话。
不知何时,渡船码头不远处,一座灰色大桥横亘而出,它有力地抓着两岸,掐住滚滚东逝水,令我窒息而慌乱。
它夸张的宽度终将取代渡船的温度,在时间长河里,站成后来人眼里的风景,心里的符号。只是,渡船于我们,已如图腾般镌刻心底,无可取代。
桥上至今空荡荡,也许是没开通,也许,人们是想制造神话?
终有一天,这桥上定会车流不息,行人如织;终有一天,这码头定会落叶纷飞,人消烟散。而终有一天,我们也会回归故里,或寻一方归处,细细垒窝,悄悄规划,造一艘渡船,放在回家的路上,在日升月落里,等孩子们依靠。
听说,渡船就要停了,我却不忍知道……
听说,渡船就要停了
网友评论
我的家乡多山缺水,
错字还是故意为之,原句有点读不通😇
这里会不会有点重复呢。假如是这样:我却瞬间爱上了这个地方。会不会好一点。嘻嘻,个人建议。
把筐挂在车头
筐已上肩
这句没太看懂,走不出原貌?
只是神话或者只在神话里才出现,这个在用得有点别扭
这个的是不是去掉好点?加个的,轮胎和救生衣成了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