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回到画室的时候,接到程嘉辉的信息:开会的间隙给你发消息,今天过得如何。
江凌若抬起头,看见窗外的天,刚才她和另一个男生在这片天空下拥抱,温暖仍旧在身上,她看到程嘉辉发来的消息,呆坐了一会儿,回复道:今天天气晴朗,心情也好。
他又发来消息:下午三点在电梯里的时候想起你,想知道你当时在做什么。
她回复:下午三点的时候,我在街上,阳光有些刺眼,但是很温暖。
他又发来消息:看来你今天心情很好。
她看到他最后一条消息,微笑,然后把手机收起。她展开一张画纸,用水彩晕染了整个画纸的蓝色,其间有透明的,如同烟雾一样的大片白色云朵。
那是这一天的天空,属于这个下午的透明天空。
周六,嘉辉难得一整天陪凌若在家,两个人没有任何计划,凌若在阳台上为绿萝,空气凤梨,太阳花浇水,为缸中的睡莲添加了新的营养液。嘉辉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他打开新买的红酒,然后把冰箱里的蔬菜清洗干净。凌若回到厨房,把食物切好,油烧热,打开音箱放日语民谣。虽然油烟机的声音很大无法听清音箱中的音乐,但是油烟机,炒菜声,还有音乐混合起来,让她有一种过日子的感觉。真正的生活就应当是这样,这样的吵闹,有人陪伴。而平日里,两人短暂的相聚,或者在外边餐厅里的日常约会,都含着一种漂浮的状态,那与真正的生活无关,只是一种模拟似的短暂的生活。
她在家中,如同一个小主妇一样不时要他洗菜,或者把冰箱里、茶几上的东西拿给她。他们之间的生活几乎以假乱真,如果这时有一个旁观者,又恰好地没有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以及她空空的手指,一定会认为他们是一对相爱的夫妻。
他们相对而坐,举起酒杯,音响里开始播放慵懒的西语小调,他说:“这杯酒敬我的小爱人。”
凌若望着他的眼睛,说:“这杯酒敬过去的一周。”然后两个人轻轻碰杯。
红酒的味道发苦,江凌若在心情好的时候很难欣赏这种苦味的酒,尝了一点就放下杯子,程嘉辉则一次把杯中的酒喝完。
他微笑,你最近状态很好,有什么快乐的事情吗?
江凌若歪歪头,说,没有具体的事情,大体不过开始了新的绘本,下周和同事一起去近郊玩。一如既往。
他说,都是很好的事情。
她问,你呢?这一周。
他回答,和你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这一周实在忙碌,一直没有见你,非常挂念你。也常常想你。
他的眼睛里有疲惫。
她浅笑,看着他。他穿了白色衬衫,在阳光下非常明亮,人却显得倦怠,即使只是望着他微微发白的鬓角,她仍会觉得满意。就像心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她轻叹一口气,说,不要太忙碌了,照顾好自己。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你的性格容易忧愁。
程嘉辉一直看着她。
凌若没有接他的话,默默吃饭,他说,我希望能够天天见到你,我希望我们可以有一个孩子。
你这么说,让我觉得我们又不能好好吃饭了。她低头讲。
凌若,你总觉得我不够爱你。可是我已经倾我所能。他停了一下又说,两个人,相爱一场,在世上总要留下什么,才觉得不是白走了几年。”
她说,我也是一个俗人,有的时候也想依靠实在的东西。像钱,像一段可以对别人提起的感情,嘉辉,我也只是一个不完美的人。你懂得我吗?
江凌若看他。
程嘉辉没有说话。
她说,饭菜如果一时吃不完,就换晚上吃吧。江凌若把碗放下。窗外忽然滴滴哒哒下起了雨。
江凌若一人回到卧室里,走进洗手间打开灯。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在二十三岁的这一年,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明显的衰老。人人都说她比实际年龄要小,更让她觉得自己和衰老之间的遥不可及。但这一年,江凌若感觉到自己的面部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就像皮肤开始萎缩,以隐蔽的状态失去水分,变薄,像花瓣一样,也像是果实成熟后果皮开始委顿,为日后的无力疲软做准备。
她不知程嘉辉是否能够看到她的变化,或者这只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两个人之间相信为爱情的东西,陪伴着两个人的容颜都衰老。诚然,没有爱情两个人也会衰老,但爱情,还是让老去有了一些更复杂的内核。
23岁,她学会用平静的语气叙述自己心中的不满,就像说晚上记得关灯那么轻松。
凌若打开卧室窗子,外面的声音从窗户中传到她耳畔,汽车穿过马路,传来遥远尘世的声音。她无数次幻想能够走出这个房屋再也不回头,离开这个埋葬青春的地方走到那嘈杂的,热闹的世界里。
他走到她身后,用手臂拥她在胸前,他的温暖就像一把刀插在她的生命里,姿态强势不容置疑,她一面疼痛一面欣赏着那样的温暖,欣赏着被那把刀插中的伤口的样子。他抱她更紧了,坚实有力的手臂绕过她的胸前,宣誓某种占有。
在争吵时,他曾说,我怎么会放下经营二十年的家庭不顾一切和你在一起?他说,我对你是情,对他们也是情,我怎么可以全然背弃他们。他也说,我知道我无法强留你在身边,我是错误的父亲,也是错误的情人。但我甘心这么错下去,我一生步步光明,但在这件事上,我只能错下去。
他也曾说,凌若,我只是不能相信。待她问他不能相信什么的时候,他却不回答。纵使他是浪子,那一瞬间他的心还是向她敞开了。
此刻他在她身后,两个人在这个窗前的故事已经密密填满了回忆,沉默许久后他开口:“如果我们同岁,如果我们在年少时就相识相爱,那么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纠葛,我们会有很多孩子。”
她说,你还是会去找其他的女人。
他并没有生气,说,一切都会很不同的,很不同。我们或许会相爱很多年,很多很多年。其实我多想,与我佩戴一对结婚戒指的人是你。可我们遇到的时候,我已经过了我最好的年龄。
就在这个地点,在这个窗前,他曾为她戴上他送给她的戒指和项链,后来她又把它们摘下来从这窗户扔下。他曾经在这里抱着她,对她耳语,或者抓着她的手腕和她争吵。
她说,可回想这几年,终究是快乐是少一些的。伤心痛苦、烦恼还是多一些。“你可想过放弃。
她感觉他摸索着她的锁骨把她抱紧,她说,我知道我们会分开的,嘉辉,我们不会一直到老,会有一天我们分开,然后死生不复见。
她转身看着她深爱的男人的脸,说,嘉辉,我知道会有那一天的。
眼泪已经落下。
他问,你会离开我吗?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缘分会有一天走到尽头。从初初见你,我就看到了结局。
她长久地注视着他的脸,即使他仍然是一个硬朗的男人,但时间终究是没能饶过他。他的眼角有了下垂的痕迹,眉宇间也有了皱纹。那样的委顿让人窥见他内心的一角。
他说,从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的爱人。只是当时拼命想要抵抗这个想法。想要逃避。
他的眼神里有宠溺,说,我最初看到你便记住了你的眼睛,那双眼睛非常年轻,有美丽的弧度,我不知道为何有那么多担忧和悲伤。
她说,因为我非常寂寞。
窗外传来风的声音,吹过树叶的声音窸窸窣窣,吹过街道有暗沉的管道声,吹过静止的空气带来不易察觉的融合的声音。
她感觉到他的手臂,心跳,像是寂寞的符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