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

作者: Gwolf | 来源:发表于2018-12-09 03:54 被阅读14次

      天空中乌云密布,却并无落雨之意。地上玄甲四布,却隐隐有雷霆之声。

      “嗒”、“嗒”、“嗒”,一时天上地下都充斥着雨打鼓面般的脚步声,密集,紧促,低沉,撼人心魄,仿佛天地之间皆是甲士。

      海潮般的乌云沉默着,笔直地涌向一个地方,那红色的府邸。

      “轰”,降雷了。这雷若战鼓,天地间乌云仿佛受到召唤,速度越来越快。一时间,天地仿佛都动了起来。

      府邸,未动。恍若天地间只剩此府。

      “咔”,闪电如约而至,照亮了朱府门楣上高悬的府牌。红字在黑木上格外显眼,如血的颜色若在向天地宣战,宣扬着这间府的主人的骄傲和不屈。

      任你天地谴责,我也,不悔,我也,不觉我错。

      贞观初年,无数的婴儿降生,为大唐注入了新的血液,带来了新的生机。

      婴儿如此之多,却只有少数可以幸运地降生在王族,只有一人配为高阳。

      高阳就是高阳,不是旁人,降生便是公主。太宗皇帝从未如此喜欢过这样一个儿女,如同从天而降的珍宝,宠爱至极。

      “高阳,以后就陪着父王,不嫁人了,可好。”

      少未更事的幼女干脆地答:“好。”

      太宗便大笑,把她抱在膝上。

      太宗知道,这是玩笑,自己会老,高阳也会嫁人。高阳生性骄纵,需要一个可以包容她的男人。

     

      春花落了又开,大雁去了又回,转眼十五年过去了。

      高阳出落得越发漂亮,她的光彩胜过了她的姐妹,爱慕她的人比青丝还多。然而,高阳就是高阳,骄纵,明媚。

      可是,太宗越来越老,亲眼看着高阳长大,亲眼看着高阳出落得越发漂亮。“唉,终是留不住了”。

      “高阳,父王给你说门亲事可好?”

      “不好,我们小时候说好了,我就一直陪着父王。”

      “你觉得房家怎么样?”

      “父王,我说了,我不嫁。”

      “房遗爱性格不强,人也不错,他能包容你,这孩子……”

      “陛下,臣不嫁。”

      太宗沉默了,高阳也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高阳行礼,跨出了宫门。太宗没有说话,靠在龙椅上。

      高阳没有看到那个日渐衰老的人,独自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披着日益宽大的袍子。

      第二日,圣旨赐婚。

      房氏二子娶李唐公主,门当户对,陛下亲自赐婚,一切仿佛都那么顺理成章。

      从宫门踏出那一瞬,高阳突然长大了,不再是太宗膝下的十七女,她是高阳,高阳公主。

      得知陛下赐婚,她并未如往常一样哭闹,她平静地接受,平静地穿上嫁衣,平静地踏入婚轿被抬进房府。那日,十里红妆。

      哭闹没有用,她知道。太宗疼她,但不会为她改变,他杀伐决断。

     

      她入了婚房,掀起盖头。她是美人,红烛衬得她愈加倾城。而房遗爱并无福气观赏,他被高阳关在门外。她平静接受,却并不代表屈从。此后的日子,平淡如水,两人相敬如宾,不是“如宾”,是确为宾。两人只有夫妻之名,甚至在外人面前也毫无亲昵之态。

      日子本可以如此平静过下去,如果没有那一次出游。

      自成婚起,高阳便心中烦闷。太宗观人确实精准,房遗爱根本驾奴不了高阳。高阳不与他同房,却送两宫女陪他,他竟也忍受。可即使如此,也减不了高阳对他的厌恶。不爱就是不爱,因为不爱,所以都错。

      那日,也许是因为久雨之后,天光大好。高阳心情竟出奇得好,决定出猎。

      纵马驰骋,轻风拂面,云天高爽,好一派雨后新景。一瞬间,高阳恍若回到小时候,父亲带她出猎,可如今两人已很久未见。都是因为那门亲事,因为那个人!

      高阳不禁忿忿,天仿佛故意挑逗她,放出了乌云。眼见天光渐暗,幸而前方已见一草庐,高阳纵马狂奔,终于在雨落前抵达。

      草庐有些破旧,庐门紧闭。院门轻掩,周围栅一排“君子篱”,院中几处杂草点缀,反而为院子增添了一些生机。一条碎石路通向庐门。

      高阳推开院门,进到院内,侍从们陆续进入。高阳沿碎石路走向庐门,正要推门入内,庐门却由内开,一男子立于眼前。

      侍从慌忙上前,却发现是个僧人,不禁少了些戒备。

      “小僧有礼,”僧人行佛礼,“不知各位到此何事?”

      “这是高阳公主,出猎不想遇大雨,来此避雨,请师父见谅。”

      ……

      高阳只是站在那里,听侍从与他交谈,看着他。她不是没见过比他更美的男子,可那长期浸润在佛经中的出尘,却吸引了她的心神。一身白色僧衣,挂一串殷红佛珠,简单干净的面孔,无一不让她沉沦。

      “你叫什么名字?”她呆呆地。

      “小僧辩机。”

      饮茶品经,谈佛论法,执经间无意触碰的指尖,却令她心中泛起涟漪。两个人命盘终于相撞,命运的红线相遇结发。他们在草庐相遇,却不知是劫是缘。

     

      自此,高阳更加冷落房遗爱,愈发爱上辩机。

      他从未说过爱她,但她总能见他眉目慈悲,满眼温柔,绵密爱意仿佛从骨髓中渗出。她爱他,只爱他;他爱她,也爱佛。他知道,她亦知道。她知道两人不能在一起,却从未想过会如此快分离,更未想过会是他主动离开她。

      贞观十九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那一年,玄奘东归。

      那一年,他被选为缀文。

      “公主,我要去修佛经了。”

      ……

      “公主,可能要很长时间。”

      ……

      “高阳,忘了我吧。”

     

      相对无语。他转身,她无言。他没有回头,她没有挽留。

      呵呵,他平生第一次唤她高阳,却让她忘了他。

      她不甘心,不甘心幸福稍纵即逝,不甘心他就这么走了,更不甘心两人感情无疾而终。

      怎么会甘心,怎么能忘记?

      爱得刻骨铭心,连呼吸也是回忆。

      她托人将金宝神枕送他,企盼他回信,更企盼他回来,回到她身边。即使不能回来,也知道她在等他。

      她希望,自己的气息与爱意可以包裹他,就如同,自己拥着他。

      不想,却彻底害了他。

      他并未收到枕头,却被贼人所得。御史抓住此贼知晓了一切,自然,太宗也知道了。

      她跪在宫门前,叩破了额头,而太宗并未见她。

      她跪了一夜,第二天摇摇晃晃地去了法场。

      辩机,腰斩。

      她木然,无言。

      高阳死了,那个明媚的高阳死了。高阳从此变得放荡、狂浪,她宠养面首,甚至与朝官勾结。她放逐自己,并不追求快乐,只希望暂时麻痹自己,忘掉伤痛。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去世。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哀容。她恨他。

      永徽四年,房遗爱谋反了。她煽动的。她终是毁了这个男人,也毁了自己。

      “咚”,玄甲撞开了大门,乌云也渐渐吞噬了府邸。

      她跪坐在府邸中央,天光已暗,可她仍是那么耀眼。天地间仿佛只剩一点红,如冬日铅灰天空中划破云层的,高照之阳。

      天地忽然静了,默然无声。

      她忘向玄甲,神情嘲弄。她就是要毁了这个国家,她就是要毁了自己。为何要阻止她爱?为何要让她爱而不得?她要毁了这一切,阻止她的一切。

      当第一滴雨坠落大地,撞出琳琅,她笑了。好似当年的雨啊,只是如今,只剩她一个人。

      雨水划过她的脸。她一生最爱的两个男人,都离开了。一个爱她却阻止她爱,一个她爱却抛弃了她。现在只剩她了。

      白绫束紧的一瞬,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她看到了父亲把她抱在膝上,看到了父亲遗恨地阖上双眼。她看到了辩机白色的僧袍,看到了他小心地将铡刀上的虫蚁放在地上。

      她微笑,一滴泪划落眼角。

      终于结束了。

      父亲,辩机,我来了。

      一生荒唐终不悔,香消玉殒人思追。其间起承转合,留待后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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