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天的早上，鲍西娅和十绫第一次去了旅馆的自助餐厅。因为前两天都要准备开会，还是大学生的他们颇有期末考试前的学生作派：大早上起来就研究会议材料，只靠牛奶和面包撑过上午。而开会的地方本身就是有员工食堂的，他们也不必大费周章跑回来再吃。

鲍西娅拿了一堆食物，坐在靠近餐台的内部座位上。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她的对面空无一人：十绫已经拿好了东西在远处靠窗的位子上坐下了。而这样的安排是鲍西娅要求的。从小，她的身材在同龄人中就显得比较高大。如果只吃相同分量的食物很快就会饿。在忍受过别人看怪物一般的视线之后，她最终还是妥协了：有机会的话她会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多啃几口面包；没有机会的话她就只能祈祷老师早早地下课了。她曾恳求过家里人让她早半小时起床、在家里准备一些食物再去学校。但她的家人则认为，尽然同龄人的都吃这么多，那么你也没有任何理由开小灶。

之后近十年的集体生活让她已经能够优雅从容地面对饥饿了。久而久之，她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肚子不发出表示饥饿的声音。不过有机会的话，她还是会选择一个人大快朵颐一番的。

而且…她偷偷地望了一眼坐在远处的十绫，他的对面也是空无一人。不过他出神地望着窗外，肯定在这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去滑雪了吧。

现在要和他像这样面对面地坐着……有些尴尬。而且她也不想让十绫看到自己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样子。

“介意我坐在这里么？”这是卡莲的声音，但鲍西娅在分辨出这到底是谁的声音之前就本能地用身体遮住了自己的餐盘。

“没关系的啦，”卡莲用很低的声音凑近了她的耳朵，“你看，我也拿了这么多呢！”

她的餐盘上堆着满满的刚刚切下来的叉烧肉。还有需要站在那里等厨师帮你煮的面条，鲍西娅觉得难为情就没有去拿。但是此时上面那完美打发的蛋花还有众多配菜让她不禁多望了几眼。

“这个…想吃么？”

“不用不用！我等会儿会自己去拿的。”鲍西娅推拖着。虽然她知道这个“等会儿”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我再去拿一碗就好了！”卡莲直接把装着汤面的碗放到了她的托盘里。

“那个…谢谢。”犹豫了一下之后，鲍西娅伸出筷子、放入了面条中。面汤的味道出奇地好，只是尝了一下后就再也停不下筷子了。咀嚼的间隙中，她从烟雾缭绕的碗中抬起了头，发现了令她惊讶的一幕：

“你的眼镜……”

没有戴眼镜的卡莲看上去更加美丽，相比于昨日的职场达人，今天的她显得更加贤惠、动人。

“啊，我只有一点点近视和散光，所以工作之外的时间就不会戴眼镜了。怎么、觉得这样不好看么？”

“没有…我觉得很漂亮。”之前只是被别人这样说过的鲍西娅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真诚。卡莲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要是艾萨克大人也喜欢就好了呢！”她一只手撑住了头，有些向往地望着鲍西娅刚刚有些在意的方向。

鲍西娅顺着她的目光往过去，十绫的的对面已经不是空无一人了，白发的男人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个人桌上的食物都显得很简单，甚至还比不上她们其中一个盘里的食物要多。不过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比这边看上去的要尴尬：在差不多十秒钟的时间里，男人一言不发、只是机械性地咀嚼着看上去都没有胃口的食物原材料；十绫偶尔会搭上两句话，但是从他经常僵住的表情和男人完全没有变化过的嘴型来看应该是被无视了。

“自从接受了神经改造手术，他就变了呢。不管我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让他把眼神从公司的财政报表上移开。”卡莲的眼神露出了些许伤感，不过鲍西娅能看出，她还是很有自信的，也许是对于那位名叫艾萨克的男人有很深的情愫吧。

不过，鲍西娅想，两人的尬聊也许不完全是白发男人的过错。

“很在意他…么？”

“啊啊啊啊怎么可能、才没有呢！！！”鲍西娅也知道自己慌乱的表现就是最好的承认了，不过突如其来的话题还是让她措手不及。卡莲一束从两眉间垂下、从鼻翼划过又搭在了耳后的发丝让那从中穿过的眼睛仿佛变成能看破一切的写轮眼，她只是微微一笑地表示了自己的心领神会。

---

昨天晚上，她本来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十绫肯定会在第一时间穿好装备、冲向雪道，但他吃完饭之后只是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打游戏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正在放寒假、他在虚院的好友基本都没事，他们一定会线上联机、然后激烈地交流起来。但是房间里却静悄悄的，偶尔除了打字的声音什么都没有。于是倒了杯水后，她坐在了外面的沙发上，想看这种情况再过一段时间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公司的附属医院。在药效退去之后鲍西娅得知十绫和爱都已经被公司人员给押送回去了，所以她也很快地返回了地球。经过弥漫着药水和冰冷的金属味的走廊里，透过玻璃、她看见了鼻青脸肿、还处于昏迷中的十绫。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而造成的，一种强烈的愧疚感向她袭来：斯莱德的暴躁性格她不是不知道，而当初让他作为小分队的队长就是因为鲍西娅插手这件事。她在公司的高管父母认为这种事情充满着危险和意外，所以让之前认识且熟悉的人去处理会比较好。当时的她其实有很多选择都可以妥善地处理这件事，只是因为自己对他一直是首席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才出此下策的。另一方面，在空间站里发生的事情伤害了一直以来作为贵族大小姐的自尊心。就是这样，尽管抱有歉意，但她依然无法坦率地面对少年。

这个时候，十绫的房间里仿佛传来了什么能量装置启动的声音，但是很快就停止了。然后是他的叹气声：

“果然还是不行么…”

接下来，房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以至于鲍西娅都没来得及转过头，她只好装作自己正在出神地望着炉火。

“哟！”十绫打了个招呼，“还没有睡么、鲍……次席？”

“叮叮咚咚吵死了，我睡不着！到底在干什么？”其实现在也才晚上九点半。而且，十绫房间里发出的声音实际上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会注意的。”十绫有些抱歉地摸了摸后闹手，他也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这几天突然有了灵感，想做一个小东西。和保暖有关的。”他坐在一个离火堆更近的位置，橘红色的火光把他的脸印得通红。

少女只是很不屑地哼了一声，翘起了腿。即使是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她那优美的腿型和脚踝处如雪般的洁白皮肤也一览无余。

“对了、次席，这里的温度也挺低的，为什么你不用辐射加热装置呢？”

辐射加热装置正是鲍西娅和十绫在空间站第一次遭遇时她所穿戴的。它是一种能够在低温情况下很好地维持身体温度的设备。为了保证制热均匀，它必须悬浮在使用者的身体周围，比较高端的产品会伪装成小饰品的形式；而且使用者不能穿过于厚重的衣服，一般来说把更多的皮肤暴露在外可以达到更好的保暖效果。

“哼！不要你管！”鲍西娅把头撇向一边、双手架在胸前不屑地说道。她这两天穿的确实都是皮衣或者厚重的呢子大衣。

“这样啊…好吧，那我去睡了，晚安。”

房门被轻轻地关上了以后，鲍西娅对自己高傲的态度感到了后悔。

不穿辐射加热装置是有原因的。而且不只是这次、很有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穿了。她依然记得那天晚上在机房里，一阵头晕目眩之后，自己就被十绫以壁咚的形式压在了机箱上，虽然本能地想要推开，但是手臂却被牢牢地拷住。更让她觉得惊讶的是，自己却并不讨厌这样一种很可能会有奇怪展开的姿势。而不巧的是，当时少年和她肌肤之亲残留下的温度，和辐射加热装置装置带来的温暖恰好融合在了一起。所以她就把这种她十分不习惯的感觉和加热装置一起拒之门外了。

虽然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即使是最厚的大衣依然无法防止她在这冰天雪地里不禁打几个寒颤，但少女眼下的决意是无法改变的。回忆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你以为它已经过去了，但它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你的生活。

---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卡莲的声音将鲍西娅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啊啊啊没有、什么都没有！”因为突然的惊吓，鲍西娅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防止发出过大的声音。回头望去，十绫所坐的那张餐桌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艾萨克大人给我发消息了，他和十绫先生会在一个小时后坐缆车去山顶。你也一起来吗？”

“我…”

实话说，鲍西娅今天一早就打算回去的。只是因为在网上看见这家旅馆的自助餐很出名所以才决定尝了之后再走。她还是想维持自己的完美形象。

“如果对自己的情感感到矛盾的话，不妨去接受它如何？”

卡莲此时又投来了善意的笑容。

---

在租赁店里，各式各样的滑雪服、雪裤、雪鞋，还有绚丽夺目的滑雪板夺人眼球。鲍西娅从小的教育告诉她，越是颜色鲜艳的就越是低档货。所以出于本能她一开始又选了一身纯黑。

“这样可没有办法吸引少年的注意力哦！”卡莲说完这样一句就进了更衣室。

“我才不想吸引谁的注意力呢！！！”鲍西娅虽然立即反驳道，但卡莲的话让她想起了十绫在之前的皮具店里对“可爱”的描述。

轻飘飘、软绵绵，颜色鲜艳的衣服。总结一下大概就是这样吧。

不过，从小的淑女教育让她一下子很难接受这种款式的服装。之后的闲逛之中，她看中了一件浅蓝色的羽绒服。这件衣服很适合她，内部填充的是上等的天鹅绒，保暖的同时也十分舒适；即使是她的身高，衣服也能罩到她的大腿根部，有足够的防风效果又不会影响行动；帽子上的两个狐狸耳朵让她忍不住想要把帽子整个拆下来当做暖手袋。她一直很喜欢这种狡猾的动物，并认为它是美丽与智慧的象征。

最终，在卡莲的帮助下她选择了一副适合初学者的双板。不过她本身也对又厚又重的单板没有什么兴趣就是了。在选好了一切、在收银台前准备付款的时候，

“小姐，请问您是准备去滑雪么？”工作人员在清点物品的时候问了一句。

“是的。”这样平常而又再平常不过的问题鲍西娅也不知道意义何在。

“确定是要这些？”

“有什么问题么？”

“不、完全没有！”意义不明的对话算是告一段落了。收银台后的小哥那疑惑的神情已经在鲍西娅的注视下收了回去，有些紧张地操作起了电脑。

那件轻飘飘、软绵绵的羽绒服是某家已经倒闭的服装公司的限定款，听说这世界上就只有这一件。鲍西娅签了一份很复杂的租赁协议才最后穿上了。她确实很喜欢。

“放心好了，滑雪很简单的，跟着倾斜的坡道控制好平衡就行了。”卡莲是这样说的

滑雪也许真的是这样。但是当四个人一碰面、鲍西娅就傻眼了：艾萨克大人是顶尖的滑雪高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滑三黑道了；十绫虽然滑得不多，但他用的是单板、也只用单板，单板的特点是需要更大的坡度才能流畅下滑、享受滑雪的乐趣，所以他也没有办法陪鲍西娅去初学者才会去的绿道；卡莲虽然愿意陪她去，但是她的技术实际上和艾萨克是一个等级的。况且，滑雪是在他被神经改造前两人经常会做的运动，这次开会后留下来滑雪是卡莲费了很大功夫、好不容易才让他同意的。鲍西娅也不想破坏他们的二人世界。最后，倔强的他决定直接和十绫去滑蓝道。

“让艾萨克大人先去滑吧。他有些动作连我都做不出来呢！”

卡莲还是决定先陪他们去蓝道上滑一次，三人一起坐上了缆车。十绫一路上十分兴奋，他在缆车上东张西望，有时因为雪山的绵延之远而惊叹不已，有时候又对下面其他滑雪者精湛的技术抱有强烈的兴趣。他的滑雪技术不算太高，但是自娱自乐还是没有问题的。鲍西娅注意到了他的雪板，是以浅蓝为主色调的。

那不是租来的雪板，而是十绫自己的。

在刚见到她们的时候，他明显看卡莲看得入迷了。但是对于自己的装扮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作为成熟女性的卡莲对于男性吸引力比自己要大是毋庸置疑的，但即使是按照他喜欢的样式去穿的、却连一句简单的感想都没有。鲍西娅觉得自己的胸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

一行人来到了雪道的最上方，卡莲先带鲍西娅滑下去，十绫跟在后面。

“少年，可要好好地做好护花使者哦！”

“…知道啦！”即使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鲍西娅依然察觉到十绫的脸微微地变红、撇向了一边。她理所当然地就认为：是卡莲的挑逗让他不由地害羞了。

这个笨蛋！她在心里骂了一句。戴上太阳镜、和卡莲一起滑了下去。

十绫在平坦的雪地上伫立了一会儿，他一直望着那个和天空还有雪山的颜色融为一体的浅蓝色小点。

“真是的…打扮得这么漂亮叫人不知道该怎么搭话才好。”

他把手按在胸前喃喃道。

---

尽管卡莲已经提前讲过了各种雪道之间的区别，在鲍西娅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大困难。

尽管在视频中仿佛已经能了解每一个动手和它背后的意义，仿佛连滑雪者在空旷的雪原中漫步的心里想法也能理解。

尽管在雪具租赁店选择的都是初学者也能够轻易上手的雪具。

但是，

“为什么滑雪这么难啊？！！！”

山谷中不时回荡着鲍西娅的惨叫。

拍摄的视频大部分采用的都是大仰角或者是俯视角度，所以当鲍西娅看见那接近50度的大斜坡时一下子就慌了。她想借助雪杖将自己的身体横过来、达到减速的目的，结果却是整个人滚了下去。视线里一片白色，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在斜坡底下了。

“你没事吧？”这不只是卡莲的声音，还有许许多多新的声音。

等她爬起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堆人。只能说她摔下来的样子实在是太惨了，所以其他人都关心地跑过来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不过实际上因为摔下来的姿势还有厚厚的雪层实际上并无大碍。在卡莲的搀扶下又重新站了起来。周围也有人伸出了手，但是倔强的她并没有去抓。

十绫也滑了下来，但是他并没有去那人群聚集的地方，只是在远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有些担心地望着。

“希望没有摔伤才好呢…”

他依然记得在大概十岁的时候，因为爱在表演时的一个失误，滑稽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表演结束后，爱用从来都没有过的严肃语气对他说道：

“看女孩子出丑的样子可一点都不绅士哦！”

不过这并不是他没有过去的原因。任何一个到了这个年纪的少年都能在此时面不改色地上前提供帮助，但问题就在于，这个人是鲍西娅。这几天十绫也隐约地感觉到了他和鲍西娅之间的异常感觉：她大部分的时候对自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有时候又会感受到一些微妙的变化。如果现在被自己看见她摔得很惨的样子被他看到了肯定会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他直到看见卡莲扶着鲍西娅站起来、而人群也散去时才走揣着雪板走了过去。

“减速的时候转弯不要急、角度小一些，就不容易失去平衡了。”

“嗯。”

回答着卡莲的话，鲍西娅一直在寻找某个身影的眼神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从后面追上来的十绫。她向卡莲的身前躲去，但是两个身高差不多的人在空旷的雪地上明显是无法为对方提供掩护的。她现在终于明白了租赁店里小哥的疑惑眼神。靠近过来的十绫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行为的错误。

滑雪的时候，大部分的滑雪者都会选择防水的冲锋衣或者是滑雪服，裤子也最好是防水的。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尽管是零下十几度的温度，但滑雪中和雪的亲密接触还是很难避免自己的身上不被沾湿。棉和羽绒都是吸水和储水性极强的材料，所以这样的衣物为了方便清洗后弄干、一般是不会设计成防水的。即使是鲍西娅的这件限量版羽绒服也不例外。身上的雪虽然很快就被拍打掉了，但衣服上还是留下了许多的水渍。再加上又是浅色系的衣服，非常容易就能看出。现在的鲍西娅，感觉自己就像是父母面前一个在泥坑里滚过一圈的小孩。

“那个…没事吧？”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十绫挠了挠头。

“给我走开啊！”

鲍西娅抓起地上的雪就朝十绫砸去。

---

之后，少女的滑雪之旅依然是事故不断。

转弯的时候没能转过来钻进了树林里。又或者是为了躲避前面的人一不小心就来到了陌生的雪道。鲍西娅其实牢牢地记住了卡莲教她的姿势和技巧，只是在突发情况面前总是会一下子就慌了神。而十绫——虽然还和她在同一雪道，但她要求十绫先出发。他只好每次都先从雪道上滑下去，然后不时地确认后面的鲍西娅有没有跟上来。如果没有的话他能做的只有减速、停下，然后再原地等她跟上来。

“反正又不会出什么大事，所以你只准留在原地、等我跟上来！”

“是…”

尽管有些无奈，但是少年第一天的滑雪还是很开心。在南方人的眼里，滑雪是他们憧憬中北方人的一项高大上的运动。不过因为地方和财力的限制，十绫以前只去过小型的滑雪场。这一次是在真正的雪山上，不仅摆脱了那粘腻平坦的人造雪道，还可以欣赏到不同时段的大自然美景。他一直滑到太阳下山、东边的天空泛出了点点星光。此时，少女也拉近了和他的距离。这个时间段雪道上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了，能见度也大大降低，她一个人有些害怕。但是还是不肯把想要回去的意愿说出来。

“鲍…次席？”十绫察觉到了后面慢慢靠近的滑行声。

“干嘛？！”鲍西娅显得没声好气。

“我感觉有点饿了呢…我们回去吧？”他本来想说“你是怕黑么”但想想之后还是决定措一下词。人艰不拆的程度好像还没有到，不过不要揭女孩子的短这一点也是爱教他的。

“说的也是呢…那就回去吧。”

转过了几个弯之后，两人就看见了旅馆窗户发出那温暖的金色灯光。此时十绫依然在前、鲍西娅紧随其后。她时不时地用雪杖向后撑了一下地面，借此才能跟上少年平缓稳定的速度。他淡蓝色的雪板仿佛轻抚着雪地，发出了东西变得紧实时舒服的挤压声。

明天一定要超过你！

鲍西娅在心中暗下决心道。

---

到了第二天，情况却发生了变化。鲍西娅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屋内的陈设都和昨晚回来的时候一样，而十绫的房门还紧闭着。她准备出门的时候都以为十绫已经走了，直到发现他的滑雪服还搭在沙发上。于是她又回去、敲了敲十绫的房门。

“你先去吃饭吧，我还想睡一会儿。”他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异样，但是感觉有些疲倦。

“你怎么了？”

“昨天好像滑猛了…现在……浑身都痛。”感觉真的是有些困扰啊，他的声音仿佛发着抖：“不好意思，今天应该是不会去滑了。”

“哦，那你就好好躺着吧！”不知道是担心还是窃喜地说出了这番话。鲍西娅今天还是打算去的，因为这样一个能缩短和十绫间差距的机会她可不会放过。

在自助餐厅里，鲍西娅这一次只拿了很少的食物。

“今天…胃口不太好么？”卡莲依然在对面坐了下来，她的脸上写着担心。鲍西娅摇了摇头，却也没有解释。

因为十绫还没有来。如果他来的话，是肯定会来到她的桌前和她打招呼的。所以她想在那之后再去拿很想吃的面条和甜点。卡莲望了望昨天的那个方向，只有白发男人一人坐在那里，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所以尽管她今天也拿了很多，却没有立即分给坐在对面的少女。

十绫差不多是二十分钟后出现的。他穿着在室内活动的便服，移动的姿势显得有些僵硬。运动的幅度也保持在了很小的范围内。他拿完东西以后，果然从鲍西娅还有卡莲坐着的中间走廊走过，看他的目的地是还打算坐到昨天的位置上去。在经过她们的时候，卡莲叫住了他、

“今天不打算去滑雪了、十绫先生？”

“嗯，一早上起来就浑身酸痛、想在酒店里好好休整一下呢~”十绫的声音从鲍西娅的身后发出，是一种很特别的说话方式。它是一种带有敬意、却不是因为尊敬而发出的声音，它代表的是一种对于关系不是很熟的人的礼貌。

“次席今天还打算去么？”可能是因为注意到了少女挂在椅背上的羽绒服，十绫问道。这件衣服是鲍西娅昨天在炉火前守了两个小时才最终烤干的。

“我要去！反正有卡莲小姐在，不用你担心。”

鲍西娅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境说出这番话的，她一口气把手里的草莓夹心小馅饼啃了个干净。而十绫和卡莲则是对了个眼神，随后就走开了。

---

“要不我和艾萨克大人说下？就告诉他是指示牌放错了、实际上蓝道才是三黑道的位置？”

在更衣间里，脱下了衣服的卡莲对鲍西娅说道。此时的她没有戴眼镜，鲍西娅有点怀疑那眼睛是否是具有变成能力的道具，戴上了以后就会变成职场达人卡莲小姐，而取下来之后就会变成一个智慧甚至还不如自己的同龄少女了。

“难度和地形差那么多、难道看不出来的？”

“也是哦……”

“……”

她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了下巴，眉头紧锁、认真思考的样子十分吸引人。现在的卡莲除了一件罩衣、上半身什么都没穿。她的好身材让鲍西娅都觉得有些羡慕。

她留在这里，和鲍西娅的理由不同，实际上少女现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但卡莲是为了让白发男人回想起他们的过往、才在生物支架的项目已经告一段落后留下来的。现在，鲍西娅看得出自己的处境让她为难。让她必须在陪自己和心爱的人滑雪中选择一个。卡莲确实技艺高超，她相信她也会是位很好的老师。只要一天、不只要半天就能够超过十绫了，但是她不想这样。那是她努力的结果，却又不是她努力的结果。

“不用在意我，我会去绿道先练练、不会有危险的。”

“真的可以么？因为看你很想超过少年的样子…”

“我才没有在意这些呢！”因为总是被年轻女性戳中痛处，鲍西娅有些受不了。有些难堪的她看见了卡莲裸露的上半身，便忍不住伸出手去。

“看招！”

她以为这样可以让卡莲束手就擒，但没有想到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既没有往后躲也没有一点怕痒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享受。当她无计可施地退回来时，卡莲却变得跃跃欲试：

“喜欢使坏的大小姐还真是少见呢，看来有必要好好惩罚一下了！”卡莲没有选择穿上衣服，而是调整了一下肩带、就像饿狼看见猎物一般地扑了上来，少女更加敏感的身体明显是没有办法承受的。

“不、不要！”

更衣室里回荡着鲍西娅的惨叫。

---

换好雪装出来以后，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白发男人艾萨克吃完早饭后就像滑雪机器一般地飞舞在了跳台上，周围充斥着听见来自各个阶段的滑雪者的惊叹与赞美声。鲍西娅和卡莲一起坐缆车到达最高处，在不同的雪道前分开了。

“不可以一个人跑到蓝道去哦！如果我教你的动作都熟练的话，就来叫我。”

“知道了！”

听到回复的卡莲满意地以一个优美的姿势消失在了印有三颗黑色菱形的铁牌后。

鲍西娅望着她跳下去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来到了印有一颗黑色菱形的雪道前。这里根本看不见那种平坦的雪道，印有绿色圆形和蓝色正方形的牌子根本不在这边。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她是没有办法超过十绫的。就好像一个天天用木头哑铃练习的运动员，他的成绩怎么可能会比天天用铁哑铃练习的运动员呢？只在绿道和蓝道滑雪，是没法达到和已经能在蓝道滑行自如的十绫一样水平的。所以她必须要进行等级更高、更艰深的练习。这也是在医学院她和十绫的你追我逐（其实只是她在追着十绫而已）中领悟出的道理。蓝道的话，昨天已经能够不摔一跤地滑下来了。只要小心一点，黑道的话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看见好几个后面上来的人已经于她先滑下去了，她也撑了撑雪杖、进入了滑行。

一开始确实进行地十分顺利，陡峭的斜坡又长又直、让她体会到了风驰电掣的感觉。黑道的人也比蓝道少不少，只要随心所欲地滑行，并不用担心会撞到别人。而且昨天减速、转向的动作也练得比较熟练了，而这样的高速滑道下面一般都会很宽阔，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和操作时间。

但是接下来，延绵不绝的大弯道出现了。笔直的雪道中间被植被或者是断崖挡住了去路，鲍西娅不敢去贸然尝试，她只能试图从旁边绕过去。但这明显不是正常的黑道滑雪者会做出的选择。下面的雪道不仅较为狭窄，雪也不像是专门压过的样子。有时候砂石和小树干会硌得雪板咯吱发响，而在她好不容易调整过平衡后，出现在前面的却又是一个狭窄的弯道。这样来回往复，几个弯道之后，她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每次转向的时候，她都必须要用雪杖拼命支撑着，才不至于摔倒或者是跌进灌木丛里。而向下望去，滑雪者的大本营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她想起，当自己问十绫为什么钟情于单板时，十绫的回答是：单板只是上手比较难，但是学会了之后、你就会觉得无论是滑行还是转向都十分流畅、它就像你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而这一点是单板做不到的。而现在鲍西娅的情况是，身体不听使唤、所以双腿驱动着滑雪板做出了错误的动作，而双手和雪杖必须来纠正这种错误。

不过，她始终是坚强的少女。自尊心让她没有停下脚步、选择了继续向前滑行。最终，她来到了最后一个陡坡。在大概七八道转弯之后，就是通向大本营的平坦斜坡了。尽管腿部有些酸痛，脸也被寒风吹得通红，但鲍西娅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无与伦比的舒畅。她义无反顾地冲了下去。第一个、第二个弯道被很顺利地通过了，经过了刚才的磨砺她已经变得愈发熟练。

但是，就在第三个弯道、她已经低下了身体、准备用雪杖在地上划出一个长长的弧线时。一个速度远远要比她快的滑雪者超过了她。

“在你右侧！”

压得很低的声音和剧烈幅度的转弯带起的雪严重地干扰了鲍西娅，使得她高度紧张。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才没有摔倒，通过了那个弯道。但是当她穿过了那一片雪雾之后，紧接着的一个急转弯道却让她猝不及防。她冲了出去，淡蓝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高高的滑道边缘。

她的视线中只有雪白，很快那就变成了一片漆黑。她的意识也就此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