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那张红灿灿的，烫着金的劳模证书，心里好像一下打翻了五味瓶儿，这明明是真的，我却觉得那么假……

1

刚来单位，我纯净地好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瓶。

上司刘科长，比我大十来岁，人很老练，很成熟，但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狡猾。报道第一天，他推心置腹地对我说：“小鱼啊！年轻人嘛，好好干！不要怕吃苦，肯定会前途无量的。”

我自然不能辜负领导的厚望，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当真是力气不惜，食物不论，有时候加班加得晚些，干脆自己端着泡面，去开水炉上冲冲就吃。

刘科长碰到了，连连夸我就是单位的劳模。我一听这话更高兴了，工作更努力了！有几次因为连续加班，休息不好，甚至都流了鼻血，也只是拿着卫生纸堵上，继续提笔奋战……

“五一”快到的时候，单位评选劳模，分给了政研室一个名额。我满心欢喜地以为非自己莫属，怎知刘科长找我谈话了。

刘科长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吭吭”了两声，继而满面笑容地对我说：“小鱼啊，你这工作干得不错，好好干，我争取向领导推荐推荐你。”

“谢谢领导！”我忙不迭地说，脸上开出了一朵太阳花。

刘科长又“吭吭”地咳了两声，话锋一转，“小鱼啊，最近上面给了个劳模指标。你初来乍到，给你不太合适，毕竟还有很多老同志，你先委屈一下，以后机会有的是！”

我的脸不自觉地绷了下，好像粘了好多强力胶，但又觉得刘科长说的挺有道理，于是调整了下状态，硬挤出些笑容，“没事儿，没事儿！”

“我就说小鱼是个好同志嘛！好，好……好！”刘科长一边夸奖，一边摆摆手，示意我离开。

“五一”，上级开了劳模表彰大会。念到政研室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刘科长的名字，嘴巴变成了大大的O型，一直过了好久，还没有闭上！

2

转眼到了第二年，我一如既往地勤快，还谈了个女朋友。女朋友人很好，袅娜娉婷，古灵精怪，人送外号“小黄蓉”。当真是性格互补的原因，她说，她就是看上了我的傻实在，跟心眼多的人在一起玩，太累！

“小黄蓉”看我辛苦，挺心疼的，老是做好吃的给我补身子。我感到幸福无比，像一台永远不知疲倦的小马达那样开足马力，一定要为了我们美好的前途而奋斗。毕竟年轻，我并没有把评选劳模的事情放在心里，对待刘科长依然毕恭毕敬。

刘科长向我打了包票，只要好好干，将来政研室的头把交椅肯定是属于我的。一听这个，我立马来了精神，不但做好本职工作，还主动帮同事完成任务。大家一个个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连呼劳模，自己心里乐开了花儿。

不过，我因为长期的码字工作落下了一身的职业病。

最开始是眼睛，大学军训去打靶，教官对于我的成绩赞不绝口，说我有做神枪手的潜质，可现在戴上了厚厚的眼镜，若是裸眼看物，稍远一点就如雾里看花。

后来是脖子疼，这也是长期伏案写作的通病。刚疼的时候，也没怎么在意，后来变成了胸闷恶心，脖子都不敢大范围扭动，动作非常机械，就跟小僵尸一样。“小黄蓉”说，闹不好这是颈椎病。到医院一查，还真是不幸言中。

最后是腰椎，我好像腰间盘突出了，原先像一杆枪那样直直的后背，竟然有些弯弓的感觉，而且还是一把随时都能扯断的弓。

“小黄蓉”双眼通红地对我说：“鱼哥哥，咱不能这么拼了，身子要紧……”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那可不行，刘科长跟我打了包票，只要我好好干，就会给我升职的。”

“那就是骗傻小子的！要不然，第一年劳模的荣誉就应该给你。”“小黄蓉”替我抱不平。

“没事，我还年轻，今年肯定是我的。”我一看她生气了，赶紧安慰她。

这不，又到了“五一”，我满心喜欢地认为，这次的劳模肯定是我的，没跑！不曾想，刘科长又找我谈话了，“吭吭”了两声，满脸堆笑地对我说道：“小鱼啊，今年干的确实不错啊，劳动节就要到了，上面给了个指标。”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变得稳重了，尽管内心满是期待，却依旧不露声色。我要等着刘科长亲自把这个指标送给我。

他端起水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不慌不忙地说道：“咱们科室的老关今年晋级职称，但是缺少这么一个劳模荣誉，你先委屈下，把指标让给他，明年肯定给你。”

我当时哭的心都有了，老关顶多也就是按时上下班的主儿，凭啥压自己一头，心头怒火蹭蹭往上冒，就快忍不住了。

那一瞬间，我刚想张口反驳……

这时，刘科长站起身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年轻人一定要有胸怀，有视野，不要为了一点名利而耿耿于怀，以后机会多的是嘛！”

我木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刘科长摆摆手，让我走了……

劳模表彰大会的时候，我硬着头皮又去了，老关在上面冲我挤眼睛。那时候，我总觉得有种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的错觉！

3

就这样过了几年，我依旧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可是“劳模”却离我渐行渐远。刘科长总是在“五一”将近的时候找我谈话，之后，指标不是留给自己，就是送给别人。而我一直是那个老好人，一个没有获得过真正荣誉的“劳模”！

我的眼睛更花了，颈椎更弱了，腰板更弯了，却依旧奋斗在写材料的第一线。刘科长说，他一直没有忘记我，等他一走，立马让自己上任。

我和“小黄蓉”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

转眼又到了“五一”，劳模评选让我异常厌倦，不用说，这次的劳模肯定不是我的。可是，看到红头文件的那一刻，我立马愣住了，决心一定要全力争取，因为文件上明明白白写着“一经评选为劳模，将发放三千元奖金，以资鼓励”。

那天，我直接去了刘科长的办公室。哪知刘科长说：“小鱼啊，这个我做不了主了。上面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我得去别的部门了。”

“那我，我的工作……”我扭扭捏捏地侧面提醒刘科长。

“什么工作？”刘科长很讶异地问道，接着恍然大悟般拍了下脑袋，笑眯眯地说：“小鱼，你放心吧！多大点事儿啊！你的事情，我会跟书记说的，在这里好好干，有前途的！”

刘科长终究是赶在“五一”前调走了，只是顶替他的不是我，而是其他部门的负责同志，姓胡。

我十分苦闷，真正明白了啥叫“哑巴吃黄连”，回到家，禁不住跟“小黄蓉”说了这些。

“小黄蓉”安慰我，这些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别那么在意。我告诉她，这次的劳模奖励不比往年，除了荣誉证书，还有物质奖励，谁要是得了，有三千块钱奖金。

我俩都是普通职工，三千块钱对我们来讲，绝对不是小数目。“小黄蓉”一听，瞬间来了兴致，对于“劳模”指标表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重视。可是两个人又不住地长吁短叹，以前没有物质奖励的时候都没有我的份儿，这次有了三千块钱，那岂不是更得争破了脑袋！

两人想得头痛，便上床睡觉，却又怀着心事睡不着。我们就开始“坏一坏”，折腾了好长一会儿，我突然觉得饿了，说要吃些东西。以前“小黄蓉”一听这个，一骨碌起来就去给我弄吃的，她知道我有血糖低的毛病。

可这次她没有，愣了下神，趴在我的耳朵上，告诉了我一个锦囊妙计。这个主意实在太妙了，以至于听了之后，我立马不饿了，而且决定不再吃东西。

4

第二天一早，“小黄蓉”骑着电动车送我去了单位，看着我晃晃悠悠的有些担心。

我冲她笑了笑，安慰她，自己没事儿，就让她回去了。

大家上班以后，胡科长新官上任，便开始在科室间挨个拜访。到了我这里的时候，我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跟他打招呼。我猜我那时的脸色就像老家上坟所烧的黄裱纸，而且那张黄裱纸般的脸上，还有豆大的汗珠不断地往下掉……

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因为自己紧接着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胡科长他们已经把我送到了医院，小黄蓉也带着孩子赶紧过来了，哭哭啼啼地说：“臭鱼，让你加班不要那么辛苦，看把你自己累的。你倒了，我们娘俩可咋活啊？”

“没……没……没事……我还可以的！”我颤巍巍地安慰她，继而扭头对胡科长说道：“胡科长……我……手头上还有工作要做，我要回去……我……”说着，我作势要用蚂蚱腿一样的胳膊拼命支起身子来。

胡科长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安抚我道：“老鱼真是位好同志啊，这就是咱们单位的劳模啊！”

就这样，我终于当上了劳模，可是捧着那红灿灿的，烫着金的获奖证书，却觉得这真的好假！倒是“小黄蓉”拿着三千块钱乐呵呵地对我说：“鱼哥哥，管它呢，反正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