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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大了，姥姥也走了，岳母有了更多的时间，三十八岁的时候竟然开始谋划自身职业发展。到底找什么工作好呢，岳母自己也拿不准。这也不能怪她，早些年，为了让孩子能够获得更好的教育，她说走就走，从村里姑娘直接过渡到了市井小贩。

刚进城那会儿，日子过得很红火，90年代岳父就有了自己的大货车，既是司机，又是老板，真的是“油门一踩，黄金万两”。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一年出了严重的车祸，撞了人，连本钱都赔进去了。

生活再艰难，只要能过得下去，总会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岳父顺利完成了从老板到打工者的角色转变，开始给别人开车。为了贴补家用，岳母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卖苞米，煮花生，批馒头，做糖葫芦……凡是能够正经赚钱的小买卖，她几乎都干过。百忙之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伺候瘫痪的姥姥。姥姥摔着的时候，六十多，岳母一直精心伺候，喂汤喂饭，端屎端尿，整整十年。

岳母喜欢看电视，每次看到穿军装、穿制服的人眼就发直，觉得他们太好看了。岳母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找工作完全没戏，于是央求老舅给找份工作，必须得穿制服。老舅当时在市里已经是名声在外，却一直谨言慎行，正式编制的大盖帽是肯定办不进去的，这不符合规定！

临时工倒是可以，还不需要考试！三十八岁的职场新人干点什么好呢，还得是穿制服的，老舅思来想去，好几天辗转反侧。交警吧，手势太复杂，一听头就大，更别提学习了，万一指挥不好，车就撞上了；环卫吧，制服倒是很鲜艳，在家扫院子，进城扫大街，没啥新意，再说了，风吹日晒实在太辛苦；银行，邮政，烟草，稽查……都需要过硬的专业知识，岳母小学都没毕业，这些统统不行，可把老舅愁坏了。

岳母心态真是好，一点意见没有，只要穿制服干啥都行。突然有一天心血来潮，灵犀一点，大街上巡逻的城管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腰里还插着个对讲机，雄赳赳，气昂昂！当个城管不挺好的么？说了想法，老舅点点头，打个招呼，去城管局高高兴兴上班去了。

2

岳母上班没多长时间，正好赶上国庆五十周年，全市各个系统组织合唱比赛，岳母喜欢唱歌，兴冲冲的报了名。可是人家指挥在前面听着，总有个人声调不是长了，就是短了，仔细一听，发现每次都是岳母。

“这位大姐，出来一下！唱两句。”

岳母放声歌唱，还以为是表扬自己呢，高兴地不得了！一开口，指挥就乐了，后面的人也跟着乐，闹哄哄，岳母倒也不恼。人家指挥一看，歌唱热情和态度确实是有的，就让她回到队伍里去了，叮嘱她跟着节奏唱，别由着自己来，还得小声一些。

岳母听了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高兴地回到原来的位置，那些日子是岳母最快乐的时光，虽然唱的不够好，甚至有些滥竽充数，但也像棵向阳花一样灿烂盛开。

城管队伍为了迎接市里的检查，还要举行队列比赛，岳母所在的女子大队人很少，拉上岳母去凑数，岳母乐乐呵呵跟着去了。

大队长喊：“敬礼！”

所有人齐刷刷地抬手敬礼，动作很标准，只有岳母手掌外翻，站得稍微靠后，蒙混了过去。

大队长又喊：“礼毕！”

岳母从村里出来后，一直做小买卖，哪里知道礼毕是什么意思？大家齐刷刷放下手，只有岳母还在那里一直举着。大队长以为她年龄大了，有些走神，冲她喊：“礼毕了！”

岳母还是在那里举着手，手掌外翻的更厉害了。

大队长有些着急：“刘姐，礼毕！”

岳母紧张地有些哆嗦，但依旧挺胸抬头，抬手敬礼，这时候大家开始哄笑。旁边不错的姐妹们提醒她，“刘姐，放下手，礼毕了！”

岳母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啥叫礼毕？”

“礼毕，就是敬完礼，手可以放下了！”

“俺娘啊！”岳母捂着脸，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

3

岳母这个城管是相当不合格的，她老是站在小商小贩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这也难怪，本来就是小商小贩出身，深刻体会过小本买卖的不容易，更见不得人家委屈。每次大检查，她就提前给人家通风报信。突击检查的时候，小贩们躲闪不及，一群城管追着喊着，不是抢这就是抢那，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绝不空手！

但是岳母却在那里思考人生，既要完成上级任务，又要顾及小贩生计。拿了秤，想想人家离了秤没法卖东西，赶紧扔回去；抱几个苹果，也不行，这是作孽啊，想想又放回去了……最后实在逼得急了，就拿人家一把塑料袋子，实在不行再拿个小马扎，还得是破的，权当交差。

领导来检查任务的时候，人家都琳琅满目、满载而归，就岳母一手一个小破马扎，一手一把塑料袋，想想这场面就觉得寒碜，忍俊不禁。

但是小商小贩们知道她人好，都听她的，真搞不懂这个中年妇女是怎么知道最高深的“柔性执法”和“人性化管理”的？

岳母这个城管，那是相当有意思，90年代城管行业还不是很规范，野蛮执法、粗暴执法多的是。就在城管行业如狼似虎的时候，岳母这城管当得却提心吊胆，最后还挨了打！

4

那时候，有个老头总是在广场上摆摊，多次劝说，根本不听，明显是个硬茬。若是在平时，岳母她们也就得过且过了，毕竟做小买卖不容易，可是偏偏那几天林州市要迎接大检查，上级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取消广场周围所有的小摊。

和岳母一块执勤的马大姐是个中年妇女，有股刁蛮泼辣的狠劲，见老头不听指挥，准备好好治一治。

“老爷子，最近市里要来大领导，为了维护市容，你这摊儿不能在这里摆了！”

“嗯？我不在这里摆，吃啥喝啥？”老头说话有些冲。

“就是不行，上级有规定，今天必须取缔！”

“我就是不走！”老头也很倔。

马大姐和老头使劲吵起来了，正好赶上下班高峰期，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吵吵嚷嚷看热闹……老头死守阵地，就是不撤，这让马大姐有些怒不可遏、颜面扫地。

老马开始发飙：“老头，你走不走？”

“不走！”

“真不走，是吧？”

老头一扬脖子，脸一扭，死猪不怕开水烫！

“那我开罚单，招呼人收缴物品了！”

5

岳母一看形势不好，赶紧劝老头收拾收拾，明天再来吧。可是老头死拧，这让马大姐很没面子，开始动手拿摊上的东西。老头一看东西被收，赶紧上前护住，死劲儿往回夺，场面一度混乱到无法控制。突然，老头哭喊一声，扑通跪下了，抱着马大姐的腿死活不松开。

这下马大姐犯了众怒，围观的人群开始纷纷指责。“你们好歹也是穿制服的，怎么能这个样子呢？”“这么欺负人，还有没有王法？”“太不像话了！”……

所有的围观群众都站在了老头这边，更不巧的是老头的亲戚刚好下班路过，一看这场面，人家不干了。二话不说，撸起袖子过来打马大姐，两个人撕起来。岳母赶紧起身过去想把两个人分开，哪知道人家一看是穿制服的，以为是要过来帮忙，“唰”一巴掌就打在了岳母脸上。

岳母在老家排行老幺，辈分又大，是姥姥的心头肉，从小当“皇姑”的主儿，哪受过这种委屈，“哇哇哇”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这一哭，大家架也不打了，热闹也不看了，挨打的城管没少见，挨了打还蹲在地上大哭的城管还真是没见过！

岳母心里委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反正是一哭好几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到最后还是人家城管支队领导给打电话：“小刘啊，受委屈了，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

岳母接了电话；“怎么处理？我没想过。就是觉得委屈！”

“暴力抗法的人员已经被处理了，要不给你放几天假，平复一下情绪。”

岳母心好：“别处理人家了，我没事。”

过几天又上班去了，老头再也不好意思在那里摆摊了！

后来岳母因工作调动离开了广场，可是关于她的传说，却一直留在了那里。退休之后，每次岳母经过那个地方，总有小商小贩停下来跟她打招呼。

哎呦喂，这个不合格的城管还真是有点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