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 最好的衣服

在这草儿泛青、杨柳吐芽的季节，街上穿呢大衣的渐渐多了起来。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给春天增添了不少色彩。

不由得想起父亲来。在父亲眼里，呢子大衣应该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最好的衣服吧，所以当年，我考上了师范院校，离开家之前，父亲执意要给我买一件呢大衣。我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父亲身体很差，大大小小手术做了五次，我知道家里经济状况很差，所以，无论父亲怎么说，我都不肯要，直到秋天过去了，还是没买。

可能我越懂事，父亲越心疼吧，他总担心我到了学校，没件像样的衣服，会被人瞧不起。于是，第二年春天，父亲拜托我嫂子长眼，瞒着我给我买了件呢子大衣。这是我的第一件呢子大衣。

农历二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我的生日也在二月。那天，我从学校回家了，虽然一直拒绝，但是看到父亲兴致勃勃地捧出了给我买的新大衣，心里还是很开心的，毕竟十七八岁的姑娘，哪有不爱美的呢？

可是，看到大衣后，我却非常失望，这大衣的款式、颜色，实在不是我喜欢的。大衣长及小腿，腰部贴合，下摆却是很大的，类似于A字形。青果领，领口和袖口有一圈黑色的毛毛。最不喜欢的是大衣的颜色，上面居然遍布着紫红色和黑色的条纹。这大衣一下子让我想到了动画片里的阿凡提，这不是阿凡提的标志性外套吗？我可不想成为女版的阿凡提。

我实在是不喜欢，就更加心疼父亲为了我花了冤枉钱，我极力掩饰住自己失望的心情，责怪父亲：“谁让你买的啊？我不是说不要的嘛。”不知道父亲当时有没有感觉到我的失望，也不记得他是什么表情。我说：“留着秋天穿吧。”父亲非要让我带去学校，说既然买了就穿。

不忍心拂了父亲的好意，我勉强答应了，但是，在回学校的时候，我却“忘记”换上大衣，穿着原来的衣服回校了。

记得那个周一的上午，下课铃刚响，突然老师叫我，说传达室有人找我。我很疑惑，会有谁到学校找我呢？没多想，抬脚就往传达室跑，老远看到高高瘦瘦的父亲站在门口，冲着我挥手……

我来到父亲身边，发现他手里提着个袋子，袋子里放着那件大衣。我眼眶湿了，说道：“大老远的，就为送衣服来啊？”他说他到城里有事，顺便送过来的。父亲说：“再不穿天就暖了，穿不了了。”

我接过衣服，问他吃饭了没有，他说吃过了。接着，父亲问我：“还好吧？没什么事吧？”我有些奇怪，说：“没有啊，怎么了？”父亲摇摇头。我们站在门口，聊了大概有五六分钟的样子，上课铃响了，为了不耽误我学习，父亲要离开了。泪眼婆娑中，看着父亲的背影渐渐模糊，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后来听说，那天我从家里回学校，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一夜失眠。第二天早上，大嫂说梦见我被人打了，浑身是泥。父亲极为担心，滴水未进，乘早班车到学校看我。到了学校，见我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大衣虽然送给我了，但是我很少穿，只在回家的日子，偶尔会换上它。好在接下来的两三年，我都是在学校上学，在家里也很少有机会穿。

我毕业后回到家乡小镇上工作。第二年四月份，父亲就因食道癌去世了。不知道父亲活着的时候，是不是觉察到了我对这件衣服的嫌弃。现在想想，真是对不起他，我怎么能嫌弃呢？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啊！

父亲去世后的几年，每次清明扫墓或者春节上年坟，我都穿着呢子大衣去。站在父亲的坟前，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父亲，我穿着呢大衣来看您了。”家里人并不知道原因，冬天的时候，母亲还会提醒我，让我多穿点，他们不知道我心里的歉疚啊。

现在，父亲去世已经32年了。我的衣橱里挂满了大衣，紫红色的，藏蓝色的，墨绿色的，灰色的；羊毛的，羊绒的；中长款的，一手长的，短款的；修身的，宽松的，廓形的；立领的，西装领的，没领子的；单排扣的，双排扣的。

我想，父亲如果在天有灵的话，应该会为我高兴吧，因为我终于穿上了最好的衣服。

春天到了，我该穿大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