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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鼓励和约束,都有着每一个时代的特色和特殊背景。但对具体的工作人员来说,那就是工作和生活。
1.
“啥!?我一个侦察营长,你叫我去管计划生育!”
李富贵站在乡长办公室里,一脸黢黑地看着赵长贵乡长,嘴里吐出来一串惊叹号!
相对于李富贵的惊讶和愤懑,赵长贵倒是一脸平静:“李富贵同志,服从党的领导,听从党的指挥,是每一个共产党员的义务,你现在还是共产党员吧?怎么了,你这个侦察营长,就不能去搞计生工作了?或者说地方的领导指挥不动你这个转业军官?”
听到乡长这样说,李富贵脸更黑了,心下想:马壁,老子抱怨一下就给老子上纲上线!好吧,你是领导,你嘴巴大,你说了算。
嘴巴上只好嘟嘟囔囔地说:“我的意思是这工作婆婆妈妈的,我在部队没怎么和女人打过交道,是不是,不太合适?”他眼巴巴地望着乡长,好希望他能够收回成命。
赵乡长轻轻敲了敲办公桌:“你这个同志啊,谁一开始就会做工作了?你是不是一到部队就会带兵?都有一个过程嘛!组织上相信你有决心有能力去完成任务,才委以重任。你这个样子,是告诉我们你不值得我们信任吗?告诉你,你这个计生办主任的位置还是我们想办法挤出来的,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你就说干不干吧?”
李富贵挤出半个脸的笑容:“哎呀,感谢领导的关怀和重用。”干脆站起来,挺起腰,“啪”地甩了一个敬礼:“报告领导,李富贵保证完成任务!”
赵乡长怀疑地问:“这下没有问题了?”
李富贵:“没有问题。”
赵乡长:“好,我们就把计生办交给你了。注意多了解情况,认真把握政策,胆大心细,不要莽撞,打好第一枪。去吧,书记和我都等着你的表现!”
李富贵在大院里挨着门找“计划生育办公室”的牌子,最后在政府大院进门的左边找到一个挂牌的大办公室,旁边一个小房间则写着“计生服务站”。
走进大办公室,里面只有两三个人在办公,其余的座位上只有少量的办公用品表示那个座位有人占用着。
李富贵站在门边,“当当当”地在门上敲了三下,待所有人看向自己,道:“我是咱们乡新任计生办主任李富贵 ,请问哪一位来帮我介绍一下情况?”
这时一个微黑微胖,年龄三十多岁的女人站起来:“主任来了!你来了,我们就有主心骨了!我是计生专干罗翠花,这位是刘国莲,那位是张春芳。其余还有三位同事,一位进城开会了,另外两位下乡了!”
罗翠花把李富贵带到他的办公室,又把一些相关的资料和报表给他找来。李富贵便坐在这个在大办公室一角隔出来的小办公室里了解本乡计划生育的基本情况。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富贵的眉头越拧越紧,几乎皱成了一个铁疙瘩。虽然他还不是很懂这一行,但仅仅看资料就让他明白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呀。
2.
说实在话,之前李虎在地瓜网之类的地方也看过不少的穿越网文,可是还是感觉自己的这种穿越够奇葩。
三十七岁的李虎是区迎春越野赛的常客,年年参加,经常夺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戏称“跑霸”了。
今年又进入了决赛,他做好准备,一只脚蹬在地上,全身蓄势,只待枪声一响便开始发力。谁知道,这个时候,他眼睛一眨,便感觉周围的景物发生了变化,鼻子闻到一股火药味儿,不由自主地想打喷嚏。
耳边传来几声焦急的呼喊:“营长快跑!”“营长,快躲!”同时,耳朵里面尖利着呼啸而来的“咻咻”声,从背后传来。他一激灵,加速向前窜,刚刚窜到第三步,便感觉右小腿一阵巨痛,身子向前铺在地上,脸上鼻子上蹭满了灰尘。他还不知道被弹片咬了一口,只是本能地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的洞里使劲儿爬。
这是老山和越南的对战的前沿阵地,李富贵带领侦查营的战士们刚刚完成一次侦查任务,快要回到阵地时受到了敌人的炮击。李虎躺在担架上,才发现自己神奇地穿越到八十年代,自己成为了一名共和国的军官。李虎刚刚适应了从李虎到李富贵自己的身份转换,突然悲哀地发现,因为自己的腿伤,不可能继续自己的军旅生活了。自己即将成为一个残疾人,而且必须面临着转业回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在师部医院的时候,李富贵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的,不像其他伤员那样热衷于和护士妹妹的嬉笑和低语。妈的,别人穿越都有好事,老子秒变瘸子!既然这样,自己在学校里当体育老师不好吗,工资虽然不高,但随时都可以锻炼身体,有一个好身体他不香吗?还有,经常参加越野赛可以不时出一下风头;再比如,在县运动会时去给那些部门做外援捞一点小钱也不错啊。
总之,这一段时间,李富贵想得很多,命已至此,只好边走边看,寄希望于最终治疗的效果,希望出院后不要瘸得太厉害。好在,李富贵提连长的时候就结婚了,老婆还是供销社的正式职工。不过,作为后世来的人,李富贵知道,老婆那个工作也干不了多久了。大概再有三四年,基层供销社很快就要经营不下去了。李富贵就在想,是不是以后要提前把老婆从供销社调出来,最好能够进政府,不过老婆只有初中文化,还是单薄了点儿,要不,进镇中学搞后勤也可以啊。
半年之后,李富贵伤愈转业,部队在他临退前给提了半格,让他以正营级转业,嗯,还有一个个人三等功。因为他有点轻微的残疾,走路有点跛,特别指定让他进政府,安排一定职务。不过,因为地方上安排不过来,只好给他一个股级干部的实职,这不,让他去安西乡,离着县城二十里地,还把他老婆从边远的白云乡调到了安西供销社,算是对他的补偿或者叫作照顾。
3.
李富贵翻看了半天资料,发现安西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在全县两镇十四乡中排名倒数第二,仅好于位于西岭山深处的白云乡。其育龄妇女上环率和结扎率均不足百分之二十,由此而造成的超生率居高不下,全乡甚至三胎四胎都有几十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真的是细思极恐,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怪不得国家把计划生育立为国策。
可是,现实的情况是越穷越生,越生越穷。过多的生育,并没有增加多少有效和强悍的劳动力,反而让本来就吃不饱肚皮的家庭更加穷困不堪。计划生育罚款,东躲西藏的费用,因为“躲猫猫”荒废的庄稼,生孩子坐月子的营养费……等等,这些本来可以没有而额外增加的开销,让这些贫困的家庭摇摇欲坠,有些产妇产后吃不起鸡连鸡蛋都不能保证,唉,真是造孽。更不说,因为这一家一定要生个儿子,拖累公婆拖累娘家,好几年经济都走不上正轨,更不说村提留乡统筹这些应缴款项了。
李富贵正在感慨着,就听到大办公室里开始热闹起来。罗翠花用她那洪亮的声音问候着:“张哥,王大容,你们回来啦!来来来,我给你们掺开水。辛苦了!”
只听到一个沙哑的男声道:“辛苦说不上,只是真的说得口干舌燥,人家还不领情,说我们做的是断人家香火的事情,被骂,被围攻。”
另一个女声道:“谢谢罗姐!今天走访了十一家,七八家态度很差,只有两家愿意听我们讲。估计,这两家再跑两次可能会来上环吧!还有一家就可恶了,骂我们就算了,还放狗来咬我们,幸好我在路边找到一根树枝,要不还真的要被咬伤。”
李富贵闻声走出来,罗翠花赶紧给他介绍:“李主任,这是咱们办公室的张国华,这是王大容,刚刚下乡回来。”又对刚刚回来的两个人说:“这是新上任的李富贵李主任,李主任是部队营长转业的。我们现在有了坚强的领导和后盾,以后工作就好做了。”
李富贵伸出手和两人一一握手:“你们辛苦了!搞计划生育我还是个新兵,还得向大家努力学习,希望同志们团结一心,共同克服困难,把工作搞上去,出成绩出荣誉。”
临近下班的时候,去县城开会的计生办副主任曹江洪回来了。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回来后向李富贵汇报了县计生办希望各乡镇抓紧用好今年最后两三个月,务必抓紧抓牢搞出实效,把上环率升上去把超生率降下来,实现优生优育……吧啦吧啦。最后,把作了记录,有着工整字迹的会议记录本塞在李富贵手里,背着手就下班了。
李富贵摇摇头。罗翠花已经告诉他,干工作不能靠这位老头子,人家是准备混着退休的了,能够认认真真去开会完完整整把精神带回来就不错了。算了,打铁还得自身硬,自己还是要准备下乡去村里熟悉熟悉情况,多和老百姓打交道,才有可能成功地转业到地方。再苦再累,总没有生命危险吧。
4.
虽然乡政府给分了寝室,但李富贵不准备长期住乡政府,毕竟老婆已经调过来了,以后值班的时候倒是可以住。李富贵觉得之前陪老婆的时间还是太少,现在两口子都在一个镇上工作,当然是要住在一起了。李富贵并没有觉得自己从李虎彻底转变为李富贵有什么困难,都是中年人了,反正来了也回不去,不如接受这有老婆孩子的现实。客观地讲,李富贵的老婆白净漂亮,厨艺不错,这就够了,心和胃都都到了满足。
这一天,李富贵和罗翠花一起去大井村访问那些应该上环却没有上环的妇女。罗翠花本来想着让村妇女主任赵盈芳一起的,不料赵盈芳的婆婆生病在乡卫生院住院,她要照顾婆婆,所以只好自己按照名单和住址一个个按图索骥。
大井村三面都是高丘,呈井状围合,因此得名。居民大都背丘而居,自井底部附近到高丘腰部,均有居住。该村水田在井底,有少量梯田,更多的是梯土,但土质瘠薄,更兼水土流失严重,出产较差,所以老百姓大都不富裕。
李富贵二人从村口的机耕路进来,就近便开始了寻访。这时候稻田里的谷子早已经收了,田里残留着还没有收完的谷草垛 ,更多的田里蓄着水,准备做冬水田。
罗翠花看见扛着农具的老乡就开始打听,但是很不巧,连续问了三家都没有找到人,说是去坡上栽油菜了。问了一下大概方向,居然是差不多一个方向,李富贵决定到地里去找人。这几家态度还不错,李富贵和罗翠花也是边帮着他们干活边做工作,最后约定等他们这几天忙过就去乡上上环。
接下来的一家住在山腰上,需要爬一个斜坡才能到达那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口。李富贵他们刚刚爬到一半,就看见一只恶狗跳出来,居高临下地对着他们狂叫。这一定是主人故意放出来的,目的不外乎是让李富贵他们知难而退。
资料显示,户主名叫冯大财,前年因为超生二胎被罚款,今年又怀上了。冯大财的老婆其实不想生,但是她婆婆因为前面两个都是孙女,始终想生一个孙儿来端香炉钵钵。全家就靠着冯大财一个人干活,收入不多,吃饭的人却有五口,只能是勉强维持生活。
5.
“冯大财,冯大财,我是新来的计生办主任李富贵。我今天来只是想和你聊会儿天,不是想把你老婆弄走,我也没有带多的人,只有罗翠花和我。冯大财,赶紧把狗拴住,我们只想和你聊一下,你该不会是害怕我吧?”
李富贵喊完话,罗翠花又喊:“冯大财,我是罗翠花,你应该认识我吧!把狗拴起,你连面都不敢见了吗?”
上面依稀地听到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便有一个老太太沉着脸来把狗拉走了。
走上去看见这户人家的全貌,正房两间已经被拆除,留下地基和拆除不久的痕迹,只有偏房两间还在,都是泥砖墙,好歹是小青瓦的屋顶。一圈围墙齐胸高,也是泥砖的,上面覆着针叶杉的枝叶,可以防备别人爬跨进入院子,入口处立着简易的门坊,上面盖着几块瓦片,连个院子门都没有。
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破旧的中山服,站在两只粪桶边,手里握着一根扁担,可能是因为过分用力,手指节有点发白。
李富贵在心里叹息一声,在脸上漾出几分笑容:“兄弟,你就是冯大财吧?你这是准备挑粪到地里栽油菜吗?打搅你了哈!”
罗翠花也帮衬道:“要是栽油菜的话,我们还可以帮你一把。主任,你是不知道,栽秧子栽油菜,我都是一把好手。”
冯大财脸上缓和了一些,把手里的扁担斜靠在围墙上:“李主任,罗大姐,不好意思,怠慢了。我们在院坝里头坐一下,我的油菜还不大栽得,今天想的是泼几担清粪,过几天才开始栽。”
李富贵道:“不误事吧?”
冯大财已经提着两只小板凳走回院坝,回答李富贵:“没有关系,几担粪就解决问题。你们坐。”说吧,一面扬声对着厨房道:“妈,你看水壶里头有没有水。没有的话,给我们烧一口。”
坐定之后,李富贵便道:“冯兄弟,我今天上午走访了三户,潘兴珍,李国琼,卢树梅,她们都在栽油菜了。你们家的油菜现在还栽不得,是播种迟了,还是种子的问题,你考虑过没有?”
冯大财两只手在膝盖上下摩挲着,小声说:“不是种子的问题,下种也不迟。关键是没有用尿素提苗,所以比起别人的苗子就要矮一截,我只有多泼几遍清粪水。”
罗翠花道:“大财兄弟,你这个不行呀。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你的苗子差了,栽到地里连苗都看不到。等别人的油菜都可以拔叶子了,你的油菜还没有长出窝,不消说,明年你的收成肯定也不如人家。所以,我给你讲,老弟啊,你不管是借钱还是赊账,你还是要用化肥成行。”
这时,冯大财的母亲把开水送来,插话道:“领导,我们也晓得用化肥好,就是手头没有钱啊。前年生老二,家底掏空不说,亲戚四邻都挂满了账。这两年也是,供销社,代销点都赊满了,赊不到,我们也不好意思去赊了。”
李富贵说:“老人家,我说几句话,您不要多心。你们家的问题,我觉得还是生娃娃生出来的。本来冯大财两口子生一个娃儿,两口子捧着活路干,您帮着带小人,生活可以说一年一个样,要不了三五年,不修楼房都要修红砖房。要是那个样子,哪个不眼红?”
罗翠花也说:“孃孃,你看嘛,你们队上的张开良,人家不是就修起楼房了。我是晓得的,前几年他们家就不如你们家。要说这几年包产到户,国家政策也好,为啥人家能够发家致富,你们家现在这么恼火?我觉得还是生娃娃多了造成的。”
李富贵又说道:“这样子说吧,你觉得现在是张开良羡慕你家有两个娃娃,还是你们羡慕他们家的富裕生活呢?我想,不用我说,轻轻松松又能够存下钱,是我都羡慕人家张开良。我们生娃娃,就要想着给他好的生活,起码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如果因为我们自己的原因让娃娃们吃苦,你说孩子该是感激你呢还是怨恨你呢?所以啊,大财老弟,孃孃吔,你们要认真考虑,再是老思想的话,不但自己受穷,还会害了娃娃呀。”
说完,李富贵站起来拍拍冯大财的肩膀:“老弟呀,不要再生了!多想想,想通了来找我。”
6.
李富贵和罗翠花在乡下跑了一天,自己还不觉得怎么样,罗翠花在回去的路上就不住口地夸他厉害,说话做事接地气,好像天生就是干计划生育工作的人。
李富贵笑了笑,嘴上说:“这没有什么呀,你们能够和老百姓打交道,我也要学会这些才行吧?如果领导都不愿意下深水,不愿意到第一线,我看咱们的工作肯定干不好。不过,到了第一线我才能理解你们,干咱们这个工作真的不容易。毕竟是同落后思想作斗争,而改变一个人的思想,改变千百年以来的多子多福和重男轻女的观念哪有那么容易。”
回到计生办,李富贵自己去做总结,罗翠花则悄悄地和别的工作人员说李富贵今天的事迹。待到下班的时候,李富贵便发现众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不一样了,感觉招呼他“主任”时都更亲切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当然李富贵也不是天天下乡,但是除了开会,他还是争取一个星期有三天到乡下去熟悉情况,了解那些超生户的心理和现状,尽力去说服他们。
这一天开会,张国华和王大容在会上提出来,说他们负责的李家沱村有一个叫李华泉的非常顽固,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了,都还想生。这一家人,在李华泉那一代就是七个弟兄姐妹,只有老大老二念了小学,老三以下基本上都是文盲。老大念过书,在生产队当过队长,因为超生给撤了。老二在村小代课,也是因为超生被清退了。一大家子都比较穷,只有老七因为父母庇护,有一间土墙房子和
三间泥砖房。这个李华泉排行第四,最大的孩子有十五岁了,就读过一年小学,本来成绩还不错,因为他爷爷一句“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干啥”就辍学了。
张国华认真地介绍着李华泉的情况,这边李富贵却陷入了沉思。自己的前身李虎正是李华泉家的老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自己”明年夏天就要出生了。不过,既然自己已经成了李富贵,那么“李虎”就没有必要出生了。而且,既然自己当着计生办主任,阻止“李虎”的出生就成了自己的职责。凭着自己的先知先觉,拿捏拿捏“自己”前世的父亲,应该没有问题吧。
张国华发现了李富贵的走神,停下汇报:“李主任,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富贵一怔:“你说什么,哦,对,李华泉,我在想,实在不行的话,我去试一下。我想,再顽固的人,也会有他的弱点吧,可能只是我们暂时没有找到。这样,你们再收集一下他的其他资料,比如亲戚朋友的情况,比如平时他和谁关系最好,最听谁的话……然后,我去会会他。”
张国华提醒李富贵:“主任,这可是一块硬骨头,我们都去磨了几回牙了。还有,这李华泉的父亲李良柱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朝鲜战争,是一位荣誉军人,你如果去的话说话要注意分寸哦,这个老爷子是个毛狗脸,说翻脸就翻脸的。”
李富贵心里暗道,我“自己”的爷爷,我还不了解吗?嘴里却说:“好的,谢谢提醒。你们准备一下资料,明天我去李家沱见识一下。如果一举拿下当然好,不行的话就慢慢啃。”
回到家,李富贵一边想,一边觉得好笑,不知道这一世的李华泉遇到自己是不是遇到克星了呢。还有老爷子,一辈子牛逼轰轰地,这回就让他领教一下“孙子”的厉害。
李富贵一个人骑上自行车去李家沱,没有要人陪同。出门的时候,王大容他们几个在背后挤眉弄眼,好像是说李富贵害怕大家看见他吃瘪,故意一个人去,这样子丢丑也莫人看见。看破不说破,大家还是给领导留面子。
李富贵知道“爷爷”李良柱每天早上要牵牛出来放,放完牛会让牛在村口大堰塘边饮水,所以专门绕路去村口碰他。
果然,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衔着铜锅竹管的烟袋 ,花白着头发 ,蹲在路边,看着一头大牯牛喝水。那大牯牛的缰绳盘在牛角上,低着头“咕咕咕”地喝着水,不时惬意地轻甩着牛尾巴。
李富贵还没有骑到跟前就使劲摁车铃,清脆的“叮当”声,让大牯牛有些不满,抬起头看着李富贵,“哞”了一声表示抗议,又低下头去喝水。
不等李良柱开口,李富贵就问:“大爷,您好!请问你知道李华泉家在哪里住吗?”
李良柱在鞋底上磕了磕烟锅,看着李富贵的半新旧自行车:“你从哪里来?你找李华泉干啥?”
李富贵笑道:“大爷,我叫李富贵,刚从部队转业到乡计生办。听说李华泉家里又怀上了,来找他摆一摆。”
李良柱道:“新兵蛋子,还李富贵,一看就是地主老财改的名字。哼,李华泉家是怀上了,你找他,还是怀上了。”
李富贵说:“唷,大爷,这么说,您是老兵?不瞒您说,我家里弟兄几个,老大发财,我叫富贵,老三直接叫有钱,可是除了我当兵回来有点转业费,其余都穷。所以,这些好听的名字是我老子想转运的时候改的。现在我家老头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哪像老爷子您这么悠闲哦,他现在忙得抽烟都没有时间,打屁都得放小跑。”
7.
李良柱听得笑了:“你这孩子,哪有这样编排你老子的?以前改名字,都是图吉利嘛。你老汉儿再忙,也不至于连烧烟的时间都没有吧?”
“嗐,您老是不知道。我大哥发财头一个孩子就是儿子,我老子非得说好事要成双,让再生一个儿子。结果,第二胎来个女儿。再生第三胎,这回好了,来个双胞胎,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任务是完成了,可是吃饭都成问题。”
顿了顿,李富贵又说:“我在当兵,老婆是供销社的,只有一个女儿,不敢多生,怕把饭碗耍脱。我家老三李有钱,生第一个是女儿,超生一个又是女儿,背着罚款,本来是不想生了的。我老子不甘心,非得要给老三缴罚款生第三胎,结果生下来还是女儿。这下好了,一家人五张嘴巴,搞得李有钱灰头土脸,差点舀水都不上灶了。老头和老娘心疼幺儿子,只好出工出力贴补老三,就这样老三媳妇儿还不满意哩。你说,我老子这不是自找的吗?”
李良柱撇撇嘴说:“小伙子,我怎么听你说到你老汉儿有点幸灾乐祸的呢?”
李富贵摆摆手:“过去的事情,不说了也罢。大爷,你就告诉我认不认识李华泉吧?”
李良柱解开牛绳,牵着往村子方向走:“李啥,对,李富贵,你跟着我走,我就是李华泉他老子。”大概走了一里多路,穿过一片竹林,在零星的狗叫声中,李富贵来到了熟悉无比的李家老屋。这个房子还是李良柱老人当年转业回农村时,用退伍费请村里人帮着建的五间土墙瓦房。四个儿子每个人分家时分了一间,只有老七,因为家里弟兄姊妹多不好说媳妇儿,李良柱两口子硬着头皮帮着又修了三间泥砖房,才娶回了媳妇儿。
李富贵看着李良柱把大牯牛拴在院子外面的李子树上,跟着他进去。这时候,这一大家子的房顶上还有三家在冒烟,其余两家已经在吃早饭了。这会儿,农民吃饭都比较晚,早上九点半,中午三点半,晚上九点半,有的人家干脆就吃两顿。
走廊上支着一张旧方桌,一只脚跛着,下面塞了块砖头。一个大肚子女人坐在桌子上喝着稀饭,偶尔啃着未切碎的泡萝卜,这是李华泉的老婆何世凤,即“李虎”前世的母亲。另外一家的门槛上坐着两口子,一个靠一边门枋,两口子边吃边摆龙门阵。其余几个小孩子 ,有的蹲在走廊边,有的散站在走廊和院子里,端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碗,“呼噜噜”地喝得山响。对了,看见“李虎”的大姐李建群了,她坐在老灶房里一边煮猪食,一边吃饭。
李良柱站在院子里闷声闷气喊了一声:“老四出来哈,计生办的李同志来找你!”
8.
何世凤闻言放下碗,对李良柱道:“爸,老四挑粪还没有回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个精瘦的黄脸汉子,挑着一担空粪桶从屋后走到房子侧面的空地上,把空桶放在那里。可能听见了何世凤说的话,就向着父亲李良柱道:“爸,你找我……”瞥见穿着整齐的李富贵,忙上前道:“同志,你找我?”
李富贵看着前世的父亲,心情非常激动,但又强忍着控制下来:“你就是李华泉?我是乡计生办主任李富贵,想找你谈一下。你还没有吃饭吧?你吃了饭,我们再聊吧。”
李华泉确实饿了,给李富贵搬来一个小板凳,就径自吃饭去了,一会儿就听见他“唏哩呼噜”喝稀饭的声音爆裂地响起。
待李华泉到院子里来和李富贵谈话时,李良柱也过来了,而且其余的人也望向这边。李富贵笑了笑,便开了口:“李良柱李大爷,您是退伍军人,我也是退伍军人,我相信在支持国家政策方面,我们都是一致的。之所以您们家,当然还有许多其他的超生户想超生,还是旧观念在作怪,认为传宗接代一定要生儿子,简单点说就是没有儿子种不了田。因为啥?儿娃子更有气力嘛。这个观念,在以前还是有一些道理,但是现在来看也不一定全对了。为啥呢?就说种地,光有气力,没有钱买农药化肥行不行?不行!庄稼是能活,但是比起用了农药化肥的就差远了!庄稼种不好,你给娃娃们吃啥 ,喝稀饭?喝稀饭吃泡菜能长啥身体?得吃肉!身体不好,你能天天挑粪背东西?不能嘛!”
说到这里,李富贵指了指院子里面那些小孩:“李大爷,李大哥,你们看看这些孩子,哪一个长得壮?这些都是你们家的接班人,身体不好咋个来接班?难道以后都和你们一样,一天的活路两天干,栽秧子栽到端午,打谷子打到中秋,混顿干饭都没有。一辈子不出乡不出县,只见到簸箕大块天!你们这个不叫养娃娃,叫害人,害人家一辈子!你们说,这样子,你叫娃娃们将来咋个供你!”
李良柱叹息道:“李主任,我承认你说得对,但是大家都是这样的,又不是我们一家在超生呀。”
李富贵道:“李大爷,您是老人,您在给一家人掌舵,您要多看看人家娃娃生得少的,家庭副业搞得好的,那些修楼房买拖拉机的。您不要看那些娃娃生得比你还多的,吃稀饭掺水比你家还多的,娃娃都不去上学的。我们就说当兵吧,你们哪会儿,有没有文化都可以;我去当兵时至少要小学毕业,现在则是要求初中毕业,以后说不定就必须是高中毕业。我们要勤劳更要致富,光是勤劳却没有致富,说明我们的方法有问题,思路不对。国家为什么要把计划生育当做国策,就是在给我们指路。现在,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叫作‘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你看看,这就是人家的思路。”
李华泉说:“可是,李主任,我们已经有这么多娃娃了,不可能抱出去送人吧?”
9.
李富贵道:“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们明白少生娃娃好,不要一门心思地去生儿子。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儿会打洞。咱们老一辈的不要把前途和出路寄托在生儿子上,而是要想办法多打粮食多挣钱,后辈人学了才有出路。。事实证明,生孩子致不了富,只能让自己越来越穷,让自己越来越苦,让后辈人更看不到希望。所以,李大爷,李大哥,我们首先要做的是不要再生了,其次才是发展生产。”
李良柱一边听着李富贵说话,一边抽着烟锅,一时间云遮雾罩,仿佛老爷子遁入了另一个境界,在无尽的时空中窥视和思索。
李富贵也停止了讲话,看着烟雾中面目不清的李良柱,以及还在高速运转大脑消化着李富贵那些话语的李华泉。他不自觉地摸出一包“朝阳桥”香烟,划着一根火柴,看着衔着的香烟一端慢慢被点燃,在自己的呼吸间火头亮起,一缕青烟向上飘逸,让安静凝固了时间。
首先从思索中醒过来的是李良柱老人,他摇摇手驱散了那些烟雾,抬起头扫视了院子里面的众人一眼,感觉到自己的心颤,终于狠下心,拿起烟锅将还没有吸完的卷旱烟磕掉。
李良柱老人迎着李富贵的目光:“李主任,你说服了我。为了后代子孙,也为了我们自己活得不那么窝囊,我决定听你的,计划生育,发展生产。我李家,除了现在的娃娃,绝不再超生。”
伸手一拍李华泉:“老四,我已经向李主任说了,我们李家不再超生,你也给李主任表个态。你要是同意了,接下来咱们就去把世凤的娃娃拿下!咱们真的不能再穷下去了!”
李华泉摸摸后闹勺,咧开大嘴笑笑:“爸,我有啥意见?世凤早就和我说,咱们娃倒有几个,可是钱却没有几文,这生下来还是个穷。可是,爸,如果世凤去流产的话,我的鸡还是鸡崽崽,这个营养?”
李良柱道:“这个好说,我把你妈那两只下蛋的母鸡捉给你们,另外,我和你妈再去你良全叔叔那里帮你借二十块钱,你到时候买点白糖猪油。唉,穷家小户,也只有这样了。”
李富贵点点头笑道:“李大爷,这就对了。咱们农村要变样,农民要致富,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思想问题。思想通泰了,思路就清楚了。”
李良柱道:“不超生这个问题,我可以打包票。不过,发展生产的问题,还要李主任你多多帮忙啊。”
李富贵摸摸下巴道:“现在的市场上缺乏肉食品的供应,所以鸡鸭鹅鱼羊兔都可以发展。养牛暂时就算了,那个生产周期比较长,牛犊的本钱也大。依我的见识来看,养殖要特别注意卫生,窝干食子饱,还要注意饲料的搭配。总之,一分投入一分收获,不要想着能轻轻松松赚钱。具体的,因为我不是专业的,不好随便说。这样,我回去咨询一下畜牧站,看他们是不是能够搞一个养殖培训班,教教大家。如果暂时没有开班,你们就直接上门去咨询。”
李华泉搓搓手道:“只要有路子,干活没问题 ,我们都不是懒人。只不过,说到馍馍还是要米来做,我们这没有本钱该咋办呢?”
李良柱也蹙起了眉头:“是啊,这些年为了生娃娃,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李主任,你能不能帮帮忙?”
李富贵想,问题又转到钱上面来了,什么事情都绕不开钱。没有钱想生娃,生了娃被罚款,想致富没本钱。一分钱难到英雄汉,更不说一群没有关系已经借遍亲戚六眷的庄稼汉!不过,作为穿越而来的李富贵,还是有一些办法的。
10.
看着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李家父子,已经衣衫褴褛曾经的家人 ,李富贵打破沉默:“我本人倒可以借一些钱给你们做发展的本钱,不过有一些话要说到前头。首先,不要张扬出去,大家都来找我,我也招架不住。其次 ,建议先喂鸡鸭兔这些本钱少的,兔子也不错,繁殖得快。最重要的,以后挣到钱了,千万不要膨胀,认为自己有钱了,又去走超生的老路。”
李华泉一拍胸脯:“李主任,你放心!道理,我是通了的,以后你看我们的行动!”
李良柱也说:“李主任,你能够支持我们搞发展,以后你就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我们绝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情。”
李富贵站起身,伸伸腰:“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李大哥尽快把嫂子弄去流产,流产完了李大爷带着你家愿意发展生产的来找我借钱。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需要每一家人都是两口子来签字借钱,落实了责任才会有责任心。我希望看到你们发家致富,但你们也要让我能够放心,毕竟我也有父母、老婆和孩子,也是一大家子要吃饭。”
李良柱道:“好,老四先送世凤去流产。你提的要求,是合理的,到时候我让他们两口子都去签字借钱。李主任,感谢你的苦心,下面我们会尽快统一认识,开始新的生活。说老实话,还是我的老思想拖累了一家人。我这个老班长还得向你学习呀!”
李富贵摆摆手:“向我学可不敢当,我现在还是一个新兵。以后,我们都多动脑筋想办法,让大家多挣钱,也许看到新的道路,那些想超生的人自己就放弃了超生了呢。”
回去的路上,李富贵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想:计划生育也许不仅仅是计生办一家的事情,可以把多个部门都动员起来 ,参与其中,效果或许会更好呢。至于具体怎么做,他感觉已经隐隐约约摸到了一个方向,今天回家就针对不同的情况拿出几种方案,不过究竟效果怎么样,还需要具体在实践中去摸索和尝试,不管怎样,先把工作干起来再说。工作,毕竟首先是自己的,如果能够做出更大的成果,才有可能是大家的。在有了一定具体案例支撑的情况下,再去赵乡长那里寻求支持,才会顺理成章地成功。
想到这些,李富贵觉得浑身都是劲,自行车越蹬越快,全然不觉得疲惫,仿佛前面的道路越发宽阔和平坦,自己骑着的老“永久”自行车好像也成为一只振翅欲飞的金色“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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