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打小就喜欢鼓捣这些神啊鬼啊的东西,爹娘也是没办法,之后他就上了山说什么修仙去了,能好几年都不回家……五年前,道观的人告诉我,说阿武死了,我就使劲哭,把眼睛都哭瞎了。这家里就剩了我一人,又成了瞎子,还有什么活头,本来想着就这么一了百了。结果没想到,阿武就回来了!也比以前听话了些,虽然偶尔也不着家,却起码还记得我这个姐姐……”阿容说着说着这话就多了起来,能一直叨念着。李陆和音音不敢打断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
“……阿武以前可喜欢弹琴了,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都不怎么弹了,真是没个长性……你说我们家阿武,长得也不错,怎么就没个姑娘看上他呢?许是他眼光高看不上人家,唉,要是我这眼睛没坏,还能帮他出出主意不是?……”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叨着,院子里突然就传出了开门声。
“姐!我回来啦!”屋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男音。阿容一听,立刻站了起来就向门口摸去。
“阿武回来了。”
音音和李陆一听,都是吓了一跳,赶紧也起身扶着阿容到院子里去。三人出得门来,李陆和音音一瞧,顿时都愣在了当场,只见站在院中的人,剑眉星目,红衣长剑,哪是什么阿武,而是那位威风凛凛的驱魔神君-钟九。
钟九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那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顿时变成了满面惊慌,连握在手中的点心包都差点被他扔在了地上。
“阿武!”阿容朝着钟九的方向一路跑来,一不小心差点摔倒,钟九见了,赶紧扶住她,十万分关切地嘱咐道:“哎,小心点。”
李陆与音音互看一眼,刚才那声音分明与那位钟九大人截然不同,容姑娘看不见东西,全凭声音分辨,难怪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阿武,家里来了客人,你快去招呼一下他们。”阿容笑着说,双手握紧钟九的手,刚才那一趔趄,把她摔得方向感全无,已是不知该看向哪里。
“姐,那两位是我的朋友,您先到屋里坐着,我和他们聊一会儿。”
“哦,好,你们聊吧,我不打搅了。”
听到阿容这么说,钟九赶紧扶着她进到屋里。李陆和音音自是领会其意,都自觉地走到了院中。阿容高高兴兴地坐到厨房里去摘菜。钟九返回前院,也不忘将屋门虚掩了起来。
他看着院里的两人眼神也变得犀利了些。音音见到他赶忙低头行礼,正要问候一声,被钟九急忙制止。
“嘘……”钟九叫两人安静片刻,随后说道:“好久不见,你们怎么寻到我家来了?!”这话说毕,钟九回头看了看屋内,虚掩的门内毫无动静,他这次叹了口气,有些不快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李陆赶忙弯腰行礼,小声答道:“之前与大人打赌之事,李某一直铭挂在心,所以斗胆调查了一下。”
听了这话,钟九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咳嗽一声,有些心虚地说道:“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否则我对你们不客气。”
“大人这般,骗得了一时,又如何骗得了一世呢?带到时日长了,容姑娘总会发现的,到那时候不是更加徒增伤悲吗?”音音有些心疼地劝谏道,钟九自是不听,口气也强硬了些。
“不会的。就算真有这时候,我自会应对,不用你们操心。再说,你们与她非亲非故,妄自找来必有所求,说吧,你们来干嘛的?”
“毕竟也是一方英雄的姐姐,我们慕名拜会,也想尽些心意。”
“……”钟九听了这话,吸了下鼻子,无言以对。“既然你们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你们也看到了,容姑娘现在挺好的,不需要你们挂心。”钟九这般说着,也已摆出了送客的姿势。
李陆不死心,又一鞠躬,鼓足勇气说道:“钟大人,李某斗胆,可否再求大人告诉我,那空蝉大师的名字?”
“啧,我不是和你打了赌?你放心,我这人说话算话,要是我流一滴眼泪,也算我输。”钟九有些不耐烦,急忙挥手让他们走,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如果大人能现在告诉我们,我们便不会告诉容姑娘大人私自欺骗她的事情,不然我们也无法保证,哪日说漏了嘴……”
“李尚书!”音音听他这样说,赶紧拉住他,这事来得突然,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钟九瞪大了眼,瞧李陆那副坚定的样子,到让自己更加心虚了起来,毕竟这事儿是他做得不对,就算被容姑娘责骂埋怨,也是他活该。但是他更害怕的,却是阿容难过。“……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钟九咬牙切齿地说,捏紧了拳头,脑内却彷如两个孩童打架,瞒,还是不瞒……
“你要说就说去吧,容姑娘也不一定信你。但你要用这种方法让我告诉你大师的名字,你就是痴人说梦。”钟九打定了主意,反正会有怎样的结果他一人承担便是,想到这儿,他也不想理会李陆他们,转身就进了屋去。
李陆吃了闭门羹,和音音离开阿容家。两人相顾无言,马车也不想坐了,顺着街道走回去。
“钟大人对容姑娘也是深情,刚才我见他眼中微红,想来是触了他的心事,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
李陆看了眼身边的音音,见她心中难过,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头安慰几句,但他的手悬在半空,终是放了下来。
“没事,若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不知大师还会留在长安多久,也不知要去何处寻他……”音音也未注意李陆的话,喃喃自语起来。李陆听她这般说,心中忽然有些嫉妒,也不知要如何搭话,只陪着她慢慢向家里走去。
“明天,我们再去拜访阿容姑娘,问问那琴谱的事情……”李陆打定主意向音音说道。音音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只觉时间如白驹过隙,没一会儿就到了平康坊,李陆将音音送回花莺阁,也无心听曲,两人约了明日见面的时间,便告辞回家去了。
一进家门,便听见歆真哭哭闹闹的声音,还有柳疏嘻嘻哈哈的逗笑。李陆心中一紧,赶忙跑进正厅,只见柳疏半蹲着身子,冲着歆真扮鬼脸。歆真看着他也不笑,反而还是哭哭啼啼的。李陆见这情形,一时羞愤难当,冲着歆真嚷道:“真儿!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便哭闹!”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孩子受了委屈,发泄一下也不行了?”柳疏说着,起身攘了李陆一下,随后,又蹲下去哄真儿。歆真听了父亲的话,果真不哭了,抹了把眼泪,换成了小声抽泣。
李陆见歆真安静了些,微微叹了口气,将歆真拉到自己身边,他仔细看着,见歆真脸上被打青了一块,顿时既心疼又气愤起来。“真儿!这是怎么回事,你跟谁打架了!?”李陆慌张地说,将歆真翻来覆去,检查他身上是否还有其他外伤。
“我,呜呜……我,今天去太子府,呜呜……他们说爹爹去找别的女人,不要我娘了……呜呜呜呜……”歆真一边说着,一边抽泣不停。“……我说娘回家看外爷了,不是不回来了,他们就笑我!呜呜呜呜……”
“胡说八道!这是谁说的!?”李陆听了这话,顿时涨红了脸,想来是今天下午和音音见面,不知被谁碰上了。
“王,王印生说的……还,还有李稚……还有……反正我说不是,他们不听,我就打他们了……哇哇哇哇……”歆真说到最后又哭了起来,李陆看着他,实在可怜,一把将他抱住,拍拍后背。“哦哦,不哭不哭啊,那些家伙胡说八道,爹怎么能不要你娘呢,等你娘从老家回来,看他们还笑你不!好了啊,不哭啊。”
“嗯嗯……”歆真扶着李陆的肩膀,满口答应着。“可是……印生说,看见爹爹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李陆听着歆真的话,叹了口气。“那姑娘和爹爹有些公事要办,知道了吧。”
“哦。”歆真答应着,便也不说话了。李陆将他抱到阿福那边去,又嘱咐阿福好生检查一下他的外伤,便回正厅去招呼柳疏。柳疏坐在正厅椅子上,一脸的严肃不快。
“真儿打架后,太子府的人到处都找不到你,就把我叫了过去……”柳疏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看着他,十足一股质问的味道。
李陆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也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今天,真是多谢你了,把真儿接回来。”
“你……你一下午,干嘛去了?真找女人去了?”柳疏心里不悦,他能猜出李陆约的是谁,但又不敢质问。
“我……嗯,确实是有事请,自不是他们那帮小孩子说的那样……”
“到底什么事,连我也瞒着!?”柳疏有些生气,他自认自己对得起李陆,当他是最好的兄弟,而他是不是也一样?却不得而知了。
“真没什么事,你也别听他们瞎说。”李陆挥挥手,别过头,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柳疏见他这样,也不多问了,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
“行!你不说算了!我也不听,你就这样吧!”柳疏说罢,也不等李陆送客,自己提了披风就走。李陆坐在原地瞧着他出了院门,心中似无数乱麻缠绕,纠结。然而若说放手不管,却始终做不到,维持现状才是最好。
第二天一早,上朝过后,李陆马不停蹄就赶去了花莺阁等音音,免得又让音音寻他,多增麻烦。音音走出门外,见李陆站在门口,略略惊讶,又说了些道谢的话,便随他去寻阿容。
到了阿容家,李陆还未敲门,那院门便突然打开,只见钟九提着扫帚拦在了门口。倒是把李陆和音音都吓了一跳。
“就知道你们要找过来。有事门口说,说吧,我听着。”钟九把扫帚往门口一杵,自己靠着院门等他们开口。那样子当真是和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了。
“阿武,谁来了啊?”院中突然传来阿容的声音。
钟九赶忙回话:“姐,没谁,是……”
“容姑娘!是我们!昨天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今天我特意去清芳斋买了些点心过来!”音音急忙打断钟九的话,朝院里的阿容说道。阿容一听立刻笑着站了起来。
“是音音姑娘,你们怎么这般客气!昨日说好在家吃晚饭的,早早就走了,我还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这次你们务必多待一会儿……阿武!还不快让他们进来!”阿容一边说着一边招呼。钟九看着她也是没辙,只得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容姑娘客气了,昨日我与李公子有事先走了,今次可是专门来请罪的。”音音说着就走到阿容身边,拉着她的手好似多年未见的姐妹一般。阿容也是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容姑娘,我一见到你,就觉着特别亲切,要么,我也叫你一声姐姐可好?”
“当然!我若多你这个妹妹,那是多大的福气啊!”阿容满口答应,就要拉着她进屋。两人嬉笑着进了里屋,全不管院内的两人了。李陆看着钟九有些紧张的行了一礼,钟九没有多说,点了点头,却是比昨日温和了许多。
“我好久都未见她这般开心。”钟九说着话,放下扫帚开始整理院子中自己晾的辣椒。
李陆听着他说,却不敢搭话。屋内偶尔传出笑声,看来两人聊得甚是投缘。
“昨天,我脾气重了些,还望见谅。”钟九背对着李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李陆听他这话顿觉羞愧,昨日他还小人之心,威胁了钟九,没想却是人家先向他道歉。
“嗯……昨天,我也有错,不该趁人之危,威胁大人……”
“嘘!”钟九见他喊自己大人,赶忙打断他,皱了皱眉。李陆立刻闭嘴,他也是忘了,屋门未关,恐会被容姑娘听了去。幸好音音和她聊的欢实,应该不曾注意到。
钟九谨慎地看了看屋里,一见到容姑娘,脸上就挂着点点微笑。他见阿容没什么反应,才转身又去鼓捣辣椒。李陆站在一边有些尴尬,不知该聊些什么,准确地说,他还是有些害怕的。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准备拿着绳子上吊,可惜她看不见东西,那绳子怎么,都挂不到房梁上。我情急之下,就装作修武的声音……”李陆还未想到聊些什么,钟九却自顾自地小声说了起来。
“……在渭水镇,我和修武都被那家伙骗了,地牢里那么多人,却只活了我这个死人,哼,真是够讽刺的。”钟九说到这儿,自嘲地笑了笑。
李陆慢慢靠近了些,实在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小,听得不算真切。只见钟九手里捏着一根辣椒,左拧右拧,已经被他揉的稀烂,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整个人似仿佛有一层阴云笼罩。
李陆突然感到有些难过,他想起和钟九初次见面的时候,那般的英姿飒爽,意气风发,还真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神仙气魄。然而现在看上去,却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同样会被情所困,辗转纠结。
“你哭了吗?”李陆本想安慰几句,奈何嘴巴太笨,开口便是这句。钟九抬头看他,愣了一下,似误会了他的意思,轻蔑地一笑。
“哼!哪那么容易……”他的话还未完,突然一只麻雀飞到他的肩头,那麻雀跳到他耳边,像是与他耳语。钟九微微皱眉“嗯”了一声,伸出手,那麻雀便乖乖地跳到他的指头上。“你去跟他说,我一会儿就来。”钟九看着这麻雀,嘱咐一声,便一扬手将麻雀又送了出去。
他将辣椒扔到一边,拍了拍手,又看了眼李陆,微微叹了口气。“我刚才说那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修武的事情,对她打击很大,我骗她也是救她。所以,你们最好别把我的事情告诉她……”钟九这么说着,眼睛却看着别处,十足的心虚。
“好。”李陆想也未想,满口答应下来。钟九听他答应,点了点头,也不怀疑。随后便冲着屋内大喊:“姐!道观的人找我!我去去就回!”
“哦!好,早点回来!”阿容冲着门外嚷了一声,露出一丝担忧的神情,只是一瞬,却也被音音看在眼里了。
“姐姐拜托你们照顾。”钟九说罢,整了整衣服,再一抬头,瞬间就变成了那个初遇在湖边小亭的那位驱魔神君。李陆看他那表情大致能猜出来,决不是什么好事,想要追问一声,但话到嘴边却还是作罢了。
钟九迈步要走,却又回过头来。李陆看着他,不知他要干什么,怕是刚才他嘱咐照顾容姑娘的事情,自己未搭话的缘故,正欲回一句。只见钟九说了声:“多谢。”,才转身离开。
李陆呆呆的看着他消失在院外,伴着天上飘下的点点小雪。听司天台的人说,这雪要下到天亮才休……
李陆进了屋子,见音音和阿容还在聊着,便也不打搅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
“音音妹妹说,几年前和一只小猫精有缘。虽然阿武常与这些精怪打交道,但我却不曾碰见过,下次若有机会,也将我带上可好?”
“何须姐姐老神,下次过来,我把小黑带上就是了,给他准备点好吃的,他乐意的很。”音音握着阿容的手,脸上尽是笑意。李陆看着她,突然想起昨日在路上,她对着天空自言自语,满是对那空蝉大师去留的担心,便什么都不想顾及了,只想尽快帮她完成心愿。
“容姑娘……”李陆打断两人的对话,顿了顿,音音看着他,自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犹豫片刻,却还是随他去了。
“容姑娘,你可知道阿武有一首自创的曲子?”
阿容听李陆这般问,低头回忆了一下,似想起了什么,缓缓答道:“是有一首……他还说这曲子能让他名扬天下呢,叫什么……九龙驱邪镇魔音,唉~都是胡弹乱奏,你看他现在倒也不怎么弹了。”
“容姑娘,是这样的,我们和他打赌,要学这首曲子,他说这曲子复杂的很,笑我们一定学不会。我们倒是想试试,但他连谱子都没给我,所以今次来,是想着向他拿谱子的,结果现在他人又跑了,姑娘要是知道,就告诉我们如何,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就在这儿学也行,到时候给他个惊喜!看他还瞧不起人来!”
李陆说得头头是道,容姑娘也不起疑,仍是笑着答道:“原来还有这事,这小子当真是不像话。不过他的曲谱,我不知道放在哪,估计都在他放琴的地方。你们要是在这儿弹也没关系,我虽然看不见,但耳朵不聋,他那曲子,我听过好多遍了,要是有弹错的地方,我应该能听出来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真担心学不会呢,若是有姐姐这个老师在,我就放心多了。”音音听她这么说,像是放下一方心事。
李陆起身到阿武的房间,屋里极为整洁,只有一把古琴,一张小床,和一个衣柜,再无其他。李陆也不敢乱碰,直径走到那把古琴旁边,只见放琴的架子上有一个暗格,里面零零散散放着几张曲谱,却没有名字。李陆拿到外屋给音音看,音音翻看了一下,皱了皱眉。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啊,只是看这谱子,感觉有些凌乱,不像是一首曲子。”音音不确定地摇摇头。容姑娘听罢,拍了拍音音的手。
“想来是哪首我应该知道,你都弹个开头就行了。”
“多谢容姐姐了!这样吧,阿武的琴,我也不敢乱碰,我回家里,把我的琴抱过来,晚一点我再来拜访如何?”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阿容说着,就要起身送他们。音音见了赶紧扶住她。“不必麻烦……”
“容姑娘,这谱子您先拿着,省得阿武说我们偷他的谱子,到时候他回来,可别跟他说,不然就没惊喜了。”李陆将曲谱放到阿容手上,阿容笑着点点头,像是很期待这个‘恶作剧’。
“路上小心点。”她嘱咐两人一声,直到听不见脚步声后,才进了屋子。
李陆和音音回了花莺阁却是一路无话。这一个来回下来,已是快到傍晚。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乌云笼日,看上去和夜里别无二至。
李陆抬头看看天,突然就想起了真儿,昨日真儿在太子府打架,不知今天怎样。想来一会儿再去阿容家,肯定要折腾到很晚才回,便有些担忧起来。
“……音音姑娘,李某家中还有些事,待我处理完了,再过来找你如何?”
“李尚书客气了,这几天劳烦您费心,我已是过意不去。”音音有些内疚地说。
“那我们到时候,在阿容家见面吧。”李陆也不多说,自己下了轿子,嘱咐轿夫耐心多等些时候,便自己冒着雪走回去。
回了府上,李陆让阿福再备上轿子,阿福点头答应。他直径走到歆真的房间,见他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李陆看看天,只见无数黑鸟朝皇宫的方向飞去,突然心里觉着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李陆喃喃自语一声,见那些黑鸟消失在视野里,许久,才打算动身离开。突然,只觉一个黑影闪过,把李陆吓了一跳,他赶忙后退几步,定睛一看,一只小黑猫从院外跳进院中,他看着李陆不停地喵喵叫着。
李陆见到他,赶紧将他抱到屋里来,确认了外面没人,这才把他放到地上。小黑猫立刻化成人形,瞧他那样子,像是遇到了极为紧急的事情。
“小黑,你怎么来了?”
“公子,你,你可见到音音姐姐了?!我刚才去花莺阁没见到姐姐,以为她和你在一起呢!”
“我刚才倒是和她在一起来着,怎么了?”李陆瞧他那样子,也莫名紧张起来。
“公子,你可不知道,前几日长安城,不是传说什么猫妖害人的事情嘛。”
“嗯,听说了。不过这个,不是和你们妖怪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不知道,坊间这两日,捕杀了多少小猫,我的几个好友都没能幸免……”小黑一边说着一边眼泪都流了出来。“捕杀猫妖的事情,被我们老大知道了,他说人类无德,要血洗长安城呢。”
“什么!?血,血洗长安城?”李陆听罢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是啊,我虽然也不喜欢你们,但是音音姐姐对我好,我得救她,你若看见她,替我赶紧转告她,叫她晚上好生躲在家里,莫要出来。这次出征,想来要惊动驱魔殿的人,他们都不是好惹的,小黑这次怕是没命见你们了,你们自己好生保重吧!”小黑抹了把眼泪,说着就要走,李陆一把拉住他,急切地问道:“小黑!你要干嘛去?!”
“这还用说,当然是回老大那边去。”
“你,你不怕被打死吗!在我家躲着吧!等到……”
“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小黑毕竟是妖怪,你们杀了我兄弟,小黑自是要报仇的。公子还欠我一个月的点心,小黑为了点心,一定努力活着。”这话说罢,小黑立刻挣脱了李陆的手,摇身变回小猫,未等李陆反应便跳窗而逃了。
李陆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窗口,突然心生悲悯,为什么不过几句传言,竟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他想起钟九临走时那副严肃的表情,心中七上八下,又想起音音,便不敢再耽搁,赶紧出门寻她。
嘱咐了阿福好生在家照顾歆真,李陆便坐上轿子往永宁坊的方向而去,天上的雪势更大了些,路上湿滑极为难走,李陆心急如焚,恨不得长着翅膀飞将过去……
成群的黑鸟在空中聚集片刻,便四散飞去,一只鸟儿飞向鼓楼的方向,落在钟九的手臂上。鸟儿跳到他的肩头和他私语几句,便又起飞不知去往何处。
“小阿九,这知信鸟带了什么消息?”钟九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短袍,梳着高高发髻的家伙斜靠在墙上看着他,那人手上抱着一把长长的环首大刀,满脸堆笑,一点紧张感也没有,不仅如此,他还时不时地吸一下自己的鼻子,好似故意要把别人的目光都引到他那大鼻子上不可。
钟九太熟悉他了,七百多年的交情,哪怕只是咳嗽一声,他都知道这人要干什么。
“钱雀,地府没事儿了是嘛,跑我这来干什么?”
“这回可不是我自己过来的,我是受了丰都大人的命令,来给你帮忙的。丰都大人说了,长安城这事儿,要速战速决,也要保护好那位大人的安全,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钱雀一边说着,一边攘了钟九一下。
“嗯,这几日我一直都在大人身边。刚刚也已经安插好了保护他的人,但愿今天这事情,别扰了他的清静。”
“唉~你说,这帮人儿啊,不吸取教训天天惹事,到头来还不得我们来擦屁股?”钱雀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上落雪。
“哼,说的你好像生前不是人似的,想来你肯定也是爱惹事的主。”
“嘿!”钱雀一听这话,气得狠推了钟九一下,钟九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却也不生气,冲他暖暖一笑。
这一笑,好生的让钱雀记住了,因为从那以后,他再也未见过这个笑容……
“等这事结束了,我们去喝酒吧。怎样?”
“行……”钟九的话还未完,又一群鸟儿飞来,它们在两人头顶盘旋片刻,便又飞去了别处。
“那帮妖怪的动向定了,是去皇宫的方向。”钟九说着,便要动身。“我去通知兄弟们,你要么,就守在鼓楼?”
“干嘛呀?我在这儿看戏,你去打架,功劳全是你的,门都没有。我告诉你,有我弟兄守着就行,我和你一同过去……”钱雀的话还未完,只听风雪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琴曲声,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时而婉转时而强烈,时而悠扬时而轻快,变化无穷。
“嗯?哪家这么有情调?不过……这曲子虽然不难听,但听得我好烦躁啊……”钱雀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突然捂着心口,对钟九说道。
钟九的心思完全没在他身上,竖着耳朵听了片刻,“为什么!?……”他突然露出惊慌的神情,倒把钱雀吓了一跳,只见他一把拉住钱雀,嘱咐道:“钱雀!你先去皇宫拦那帮妖怪,我有事去去就回,到时候皇宫见面!”
“啊?你要去哪?小阿九?钟九!?……”钱雀的呼喊毫无用处,不消片刻钟九便消失在风雪中。
李陆还未进阿容的家门,便听到了琴声,这曲子果真如小黑所说,拥有许多变化,就算是演奏者弹得生涩,却也当真好听。李陆推开门,便见两人坐在了院子里练琴。
“姑娘们怎么坐在院子里弹,多冷啊!”李陆有些心疼地说,音音和阿容却没觉有什么不妥。
“我瞧着雪变小了些就和容姐姐到这院里来了,总是憋在屋里,实在不舒服。”
“李公子放心,这雪虽然大,却没什么风,倒是不冷。”阿容也附和着音音的话,笑了笑,又继续说道:“音音姑娘的琴艺当真了得,我不过随意点了几下,她就会了大半!刚才那一曲,就好像阿武在我身边似的……”阿容这话说得无比惆怅,音音和李陆互看一眼,都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却又没有,这滋味好生难受。
“容姐姐太夸奖我了,要么,我再弹一遍好了。”音音说着便又坐下,手抚琴弦正欲再奏,只听一声怒吼从房顶传来,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别弹啦!!没有结界保护,这曲子会引来妖怪的!!”这喊声刚毕,又传来了一声怒吼。
“钟九!我要你粉身碎骨!!”
突然,天上出现一道黑影“咚”地一声便扑到屋顶上来。
“啊!”音音吓得立刻起身,赶紧抱住身边的阿容。
“怎么回事?”阿容看不见,只听得巨响,一时也不知所措。
阿容的屋子彻底被击倒了一大半,那黑影起身,李陆才看出来,竟是一只无比庞大的黑色猫妖,只见他怒目圆睁,竖起自己的九条尾巴。他看着李陆他们微微眯了下眼,自语道:“人?”
说着这话,猫爪子便要向他们扑来,三人早被吓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干嘛了。
李陆赶紧闭上眼,突然想起了玉凤和歆真,不觉悲从中来。就在这时,只觉一道寒气袭来,那猫妖发出一声哀鸣。李陆张开眼,只见钟九就站在他身前。
“后退!”钟九的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李陆听了,赶紧跑到音音身边,就将他们往后面拽去。
那猫妖少了一个手臂,顿时安份了不少。“钟九,你不分青红皂白也就罢了,还用这破曲子扰我军心,我本不愿伤你的。”
“我不分青红皂白?那我且问你,你要血洗长安城,便和那些杀你同族的人,有何分别!?我奉旨维护两界平衡,当然要阻你。”
“是那帮人欺我再先,我讨要公道,有何不可?钟九,当年渭水镇一事,你闹上天庭为你那死人朋友讨要公道,打伤玉衡星君,领了一千鞭邢,我打心眼里佩服。如今你这样却和那玉帝无甚区别,令人惋惜啊~”那黑猫一边说着一边四下走动,像是在找下手的机会。
“别拿我和你比较。真没想到,这件事却成了你滥杀无辜的借口,我真替自己做的事感到恶心!”钟九说着举剑警惕猫妖动向。
“渭水镇一事?”阿容听了这话,突然喃喃自语起来。
钟九听阿容自语,才想起刚才那话怕是被阿容怀疑,心里顿时慌乱起来。他微微回头,只见那猫妖突然发力,一掌就冲钟九袭来,钟九赶忙举剑格挡,却也拦不住那掌风,一下被拍出老远,他赶紧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地,一剑插向地面,稳住身形。微微向前走了一步,只觉腰上剧痛。“啧”了一声,往腰上一摸,满手血痕。
又只听“啊!”的一声,只见那猫妖突然向前带着一阵风,擒住阿容和音音她们,一声大笑。
“姐姐!”钟九惊慌失措,冲着阿容就喊了出来。
阿容一时动容,眼泪却流了下来。“阿武?……”
“容姐姐,嗯……你这妖怪,快放开我们!”音音大喊着,在那猫妖手上使劲挣扎。
“音音姑娘……”李陆无能为力地坐在地上,既懊恼又后悔,为何偏偏,要去弹这首曲子!!
“钟九!今日,我就先拿她们开刀!”说着,就要发力。
“痴人说梦!”钟九见状,突然张开手,猫妖身后银光一闪,直晃到它的眼睛。只见银光幻化成无数利刃,就冲着它后背而来。猫妖猝不及防,赶紧松手转身,却还是被刺了几刀,疼得叽哇乱叫。就这电光石火间,钟九迅速闪到音音她们身前,一把拉住,抱着两人向李陆怀里一推。
“走!”他急忙冲着三人吼了一声。李陆赶紧接过二人,就往远处带去,钟九得以喘息片刻,看了眼阿容,心里尽是苦涩。
那猫妖一个翻身,又爬了起来,见到钟九,眼睛怒红,一声大吼就朝他扑来,掌掌带风,招招致命。一神一妖,就这么扭打了起来。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太危险了!”李陆拉着两人就跑,只见阿容突然站在原地,怎么都不肯走。
“容姐姐!!”音音着急,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面拽。
阿容仍然无动于衷,喃喃道:“阿武在这儿,我哪也不去……”
“容姐姐!!”音音急得跳脚,看向李陆。李陆会意,正要将阿容抱起来。突然只见黑影压顶,就冲着阿容而来。
“别!……”李陆来不及挡。只见音音一把抱住阿容,后背对着那妖怪,吓得闭上眼睛。
“呲!”的一声,点点血迹落到地面上,圆滚滚的脑袋和身体分离,不一会儿便通通消失在了空中。这一幕,完完整整的映在了李陆眼里。
只见那千钧一发之际,钟九奋不顾身地冲到音音身前,那猫爪坚硬无比,他来不及挡,扎扎实实地被那猫爪刺伤,恨不得扒下半身肉来。钟九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哪怕那一下,当真疼得差点让他瞬间晕死过去。那猫爪刺进他身体竟一时拔不出来,钟九眼中充血,长剑向上一挑,奋力一击,竟是将那猫妖的手和脑袋同时斩了下来……
猫妖化成了空气,钟九也再忍不住,放下长剑,咳出一口血来。
“钟大人!”李陆吓得几乎是爬到钟九身边,他一把拉住钟九,扶着他慢慢跪坐到雪地上去。音音睁开眼放下阿容,看见李陆抱着钟九那无助的样子,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发生了什么事?阿武呢?”阿容再听不到那猫妖的动静,紧张地问道。李陆与音音看着钟九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一句话也不敢搭。
“姐姐,我在这里……”钟九微微闭上的眼睛又睁了开来。他稍稍平息了几口气,伸手要去拉阿容。阿容听到声音赶紧摸索过去,摸到钟九的手,便紧紧握着不放。
“阿武……”阿容笑着答道,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钟九看着她,心里难过,顿了顿,缓缓说道:“容姑娘,我不是阿武……”
阿容听罢,沉默片刻,却仍然笑着。“我知道……”
这一句,让三人都不禁吃了一惊。
“容姑娘?”
“我知道,你的手比他大些,个子比他高些,说话的口气比他温柔些……我说喜欢吃绿豆糕,你就每次都要买上好多回来,可我并不喜欢吃甜食,阿武又怎会不知道呢?还有……你没有心跳……”阿容说到这儿顿了顿,将他的手拉得更紧了些。“……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钟九听到这话,也微微笑了起来,克制着自己发颤的声音答道: “容姑娘,我叫钟九,是地府驱魔殿的驱魔神君,我是鬼神,七百多年前就死过了,所以没有心跳……我是修武的朋友,五年前他救了我,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我,我不能……辜负他……所以,就骗了你,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钟九说到这儿,微微闭眼,眼泪便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阿容察觉。
李陆看着钟九心急如焚,他知道,这个伤势再拖下去,大罗金仙都难救,但钟九死死拉着他不让他动换分毫。
“我……我没怪过你,从来都没有。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可我好害怕,我是个瞎女人,什么都没有!我怕我揭穿了,你就会离开我,你会不会离开我?!”阿容说道这儿,再也笑不出来,眼泪如倾盆大雨,顺着脸颊落在雪地中。
钟九听到这儿,已是泪流满面,他看着阿容,欣喜地笑了,那是一副怎样苦尽甘来的笑容,但是很快,钟九便不笑了,将手抽了出来,对着阿容说道:“容姑娘……对不起,我并不喜欢你,我不能……不能和你在一起。但是,看在修武的份上,你可以好好活着吗?找一个好人家,算我求你了,好吗?答应我……”
阿容的脸上不知是何种表情,她似知道了什么,却又像是什么也不知道,她不停地流着眼泪,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点点头,只有点头。
钟九看着她的样子心如刀绞,他将头转向李陆,一把拉住他。“过来。”他小声说着,李陆不敢怠慢,赶紧伏下了头。
“钟大人……”
“李陆,你赢了。我说话算话,你听着……”
李陆听了这话,使劲哭着摇摇头,这样求来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然而现在,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什么都说不出。
钟九在他耳边私语一句,李陆抬起头看向音音,脸上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钟九放下手,对着李陆小声说道:“扶我起来。”
“大人?我……我抱你去医馆吧……我……”李陆小声应和着,不知所措。
“不用……死不了……扶我起来。”钟九的声音越来越弱,却还是强撑着。李陆没有办法,只得将钟九扶了起来,钟九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对着他们笑了笑。
“音音姑娘……那首九龙驱邪镇魔音,有八十一种变化,每个变化功效都不一样……这个谱子,是我凭记忆写的,我脑袋笨,记不住那么多……真正的曲谱怕是在渭水镇就烧毁了,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再弹了……”钟九说到这儿,喘了喘气。“音音姑娘……你,你弹得很好,谢谢……”
“钟大人……”音音向前一步,想要扶住他,钟九只是摆了摆手,微微一笑。“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要走了……再见……”说罢,钟九转身,便在二人眼前消失在漫天大雪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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