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人终散【一】云中君

作者: 云中山鬼 | 来源:发表于2021-07-10 18:14 被阅读0次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焱远举兮云中。

      览冀州兮有馀,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

      “喂,喂。喂!……李陆!”

      耳边传来一声大吼,将李陆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愣愣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正是他的同窗契友-柳疏。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柳疏搓了下他那冻得发红的鼻头,卸下身上的棉披风,这才坐了下来。

      “没什么。”李陆一边说着一边为柳疏倒了杯小酒。这女儿红是他命小二特意温过的,在这寒冬腊月之时饮下,别有一番滋味。

      柳疏也不客气,一口就将杯里的酒饮尽。那温热的丝柔从喉咙划入心口,直击灵魂深处,让他不禁精神为之一振。“啊~好酒。”他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情不自禁地赞扬一番。

      李陆的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只是看着窗外,嘴角还挂着淡淡微笑。柳疏瞧他那样不禁觉着有些好笑。明明是他把自己叫过来,现在反倒还不理自己了。

      “哎哎哎!你这人什么意思啊!叫我来反倒不理我了!?”柳疏假意生气地拍拍李陆的肩膀,好让他给自己解释个清楚。

      “柳疏,别闹。你自己来看。”李陆一把拉住柳疏的衣服将他拽到窗边。

      “干嘛啊~”柳疏不耐烦地朝李陆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酒肆对面的湖边小亭里,坐着一位姑娘。她的皮肤白皙如雪,青丝垂腰,尽管穿着棉袄子,也不会遮了她曼妙的身材。她面前的石台上放着一把梨花凤尾琴。那姑娘像是在等什么人,不停地左顾右盼,时而抚一下面前的琴。

      “呵~”柳疏看到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心脏,令他不禁有些躁动。

      “那,那姑娘是谁啊?”柳疏的目光移开窗口有些着急地向李陆问道。

      “不知道。我刚才听到琴声才看见的。许是哪家的小姐。”李陆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柳疏,听说陛下提拔你做大理寺少卿,恭喜了。”

      “嗯,这还像句人话。”柳疏阴阳怪气地说着,又往自己杯中续上女儿红。“但我猜啊,肯定不是这事儿,你啊~说吧,又和嫂子闹了什么别扭?”

      “别提了,还不是因为真儿,这孩子竟然跟太子殿下爬树!”

      “爬树?哈哈哈哈哈,小孩子打打闹闹多正常啊。”

      “多危险啊!而且还是和太子殿下!我不过回家说了几句,玉凤就能叨叨个没完没了……”

      “哎呀~看不出来,这尚书大人不好当啊~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倒是想有人叨叨都没这机会,你啊,多好命啊。”柳疏一边说着一边抿着自己的酒杯,说到后面连声音都小了几分。

      李陆听他这话,只是自嘲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玉凤的事。”

      听他这般说,柳疏便也不吱声了。他当然知道,李家和潇家一向交好,早早就给他们定了亲事。李陆的父亲临终前还在惦记着让他娶潇玉凤为妻。尽管两人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感情,但终归还是要顺从父母之命。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就这交谈间,窗外又飘来了琴声和歌声。那优美动人的嗓音令人心旷神怡。柳疏赶忙朝窗外看去,那亭中姑娘许是等得燥了,便又抚琴一曲。柳疏倚上窗口正想好好欣赏一番,便见李陆突然起身,披上自己的棉披风这就要结账走人。

      “哎?你干嘛去?”柳疏一时有些不舍,正想拉李陆再坐上一会儿。

      李陆微微一笑,说道:“去认识认识那位姑娘,你且在这等我会儿便是。”

      “我也去!”柳疏听他这么说,也立刻站起来披上自己的披风。“这酒钱我请了!”他着急地扔下两钱银子就走,生怕李陆抢了他前面似的。

      两人离了酒肆,外面寒风一吹,都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琴声更加清晰,偶尔会有路人停下脚步在亭边欣赏,然而在这寒冬之下多数人还是不得驻足。

      “览冀州兮有馀,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姑娘的歌声还未结束,李陆便情不自禁地接上了下一句。

      琴声戛然而止,姑娘一个抬眸,尽是惊愕之意。李陆盯着她那清澈如水的眸子,一时仿若石化,是说是笑,是靠近是离开,竟不知所措。

      那姑娘起身微微低头一礼,缓缓说道:“没想到公子也会唱这首曲子。”

      “屈先生的九歌,如雷贯耳,若说是唱,还是及不过姑娘,不过现学现卖罢了……”

      “姑娘这首《云中君》真是唱得动人,怕是山中百灵也不过如此!我记得小时候闹旱,村里的巫婆也唱过这首,怕是老天爷也听不下去,就是不落雨,要是换了姑娘,那屏翳大神还不马上就来?”柳疏大声打断李陆的话,倒是将这姑娘给夸笑了。

      “呵呵呵,能得两位公子这般夸赞,小女子好生惭愧。只是真如公子所说,怕是马上就要落下冰雨,这寒冬之日若是再下上冰雨,可真是小女子的过错了。”

      “我……”柳疏听她这般说瞬间红起了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李陆瞧着柳疏那样,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对姑娘说道:“姑娘莫听他胡言乱语,我这朋友有时候就是嘴巴没边没捞。不过这巫婆唱歌的事情,倒是真的。”

      那姑娘看着李陆笑而不答,又行了一礼,说道:“聊了这许久,还未知两位公子姓名。”

      “在下大理寺少卿,柳疏!”

      “礼部尚书,李陆。”

      那姑娘听罢,并没有像常人露出惊讶之色,仍然是面露微笑,彬彬有礼。

      “原来是两位大人,失礼了。小女子音音,是花莺阁的歌女。”

      “你是,歌女?”柳疏一时惊讶竟将心里疑惑说了出来。

      李陆立刻用手肘顶了他一下,缓缓说道:“姑娘别误会,我朋友的意思是说姑娘气质不凡,与他认识的那些乌烟瘴气之人实有天壤之别。”

      “我才不认识什么乌烟瘴气之人……”柳疏又羞又恼,也用手肘回顶了李陆一下。

      “呵呵呵……”音音看着他们,不禁笑出声来。“李尚书客气了,小女子并没有责怪柳少卿的意思,如果两位大人得了空,可以去花莺阁听上两曲,音音自当恭迎大驾……”音音的话还未完,就见她眼中忽然灵光一现。只见她也顾不上李陆和柳疏,急急忙忙地迈步朝两人身后跑去……

      “大师!”音音大嚷一声,将身边两人都吓了一跳。李陆转身看去,不知何时,自己的身后不远正站着两个人,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袈裟,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见到音音莞尔一笑,正是她口中的大师。而另一人站在那大师身侧,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他穿着一身红色的镶边长袍,手握一柄二尺长剑,一身的英气袭人,气宇轩昂。

      那大师向音音微微颔首行礼,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抬头看向李陆他们。由于之前一直带着斗笠,这一抬头,李陆才算是看清了那大师的长相,格外的清秀祥和,尤其是那双琥珀眸子,宛如一汪凛冽清泉,令人过目不忘。

      “既然音音姑娘有约,贫僧与阿九就不便打搅了……”大师一边说着,一边轻拍了下身边的人。那人也不多说,只是点头笑了笑,便打算与大师一同离开。

      “大师且慢,我刚才在亭里等得闲了,自抚一曲,两位大人与我兴趣相投,所以多聊了几句。我约大师过来赏雪听曲,怎能失信于人呢?只是不知大师可会介意和他们一起,如是觉着叨扰,我与他们商量便是了。”音音这话说得极是谦和妥当。李陆听罢赶忙扯了下柳疏的衣摆,两人心领神会,这便向大师他们行礼告辞。

      李陆回到家里,还未进门就听见潇玉凤的嚷嚷声,顿时心生烦闷,竟连门也不想进了,踌躇在门口。只见潇玉凤突然推开门来,正与李陆撞个正着。两人四目相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夫人莫要着急,老爷许是去哪里吃酒了……”院内传出管家阿福的吵吵声,由远至近。不多会儿,他人便闯出门外来,解了两人的尴尬。

      “哎呦,老爷回来了!夫人一直找您来着呢。”

      “你找我干嘛?”李陆别开眼睛一板正经地问着,随后也不管潇玉凤,自顾往院里走去。

      潇玉凤见李陆进了屋,微叹一口气,这才跟着他后面进了门。

      “我今天去真儿房间,见他手臂上青了两块,是不是你昨天晚上打的?”

      “什么?”李陆一时惊讶,赶紧停下脚步看向玉凤,瞧她那焦虑的模样,不像假话。“……我是打了他几下,不然他没个记性!”

      玉凤一听这话顿时心中火起,伸手就掐了李陆一把。

      “哎呦!你干嘛你!?”李陆疼得呲牙咧嘴,赶忙跳到一边,怕是玉凤再来一下,这可就吃不消了。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说归说骂归骂,谁让你动手的!真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

      “我说你也是奇怪,真儿和太子殿下爬树你就不担心了?”李陆摸摸自己的胳膊,没好气地冲玉凤说道。而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也没使多大力气,怎就把真儿打青了呢。

      “他爬树倒是好好的,却被你给打坏了!你说我是担心谁!?”

      “胡搅蛮缠!”李陆说不过玉凤,从小到大他也说不过玉凤。他和潇玉凤打小相识,那时候她就是个傻乎乎的小姑娘,笑起来甜甜的,最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起捉迷藏,一起捣鸟蛋,一起逃课,然而一纸婚书下来,一切都变了。他不知道玉凤是如何想,但他知道,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去看看真儿。”李陆不想再理潇玉凤,直径向真儿的房间走去。

      只见后院中站着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红扑扑地甚是可爱。她盯着自己面前的小哥哥,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不知在干什么。

      “盯着我干嘛?”那小哥哥吸了吸鼻子,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青斑,然而那样子却更像是在欣赏。

      “大哥的手为什么这样了?”

      “被爹爹打的。”

      “……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只见小姑娘在地上捡起一根木枝照着自己的胳膊“啪啪啪”的拍打起来。小哥哥见到她这样,赶紧将她手上的木枝抢来扔掉,指着她的鼻子说道:“不许胡说八道。你要是帮了哥哥,我带你出去玩。”

      “真的?”

      “一言九鼎……”

      “歆真!”

      小哥哥的话还未完,身后便响起李陆的声音。他一个哆嗦,赶紧转头,看见李陆向他走来,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父亲。”

      李陆看着他们叹了一口气,“把你的手给我看看。”他也不等歆真答应,一把拉过他的手,袖子一捋露出两块青斑来。李陆皱了下眉头,又将他的袖子缓缓拉好。

      “你以后还敢不敢了!?”李陆口气严厉地说,然而本想是关心两句,话到嘴边却是变了味儿。

      “不敢了。”歆真摇摇头,一副可怜巴巴畏畏缩缩的样子,李陆看着也是心疼,便点了点头,一掌摸到歆真头上。“好好跟兰儿玩吧,不罚你了。”说罢,又摸了下小姑娘的头,便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夜深露重,李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那亭中之人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是那么清晰鲜活,楚楚动人。李陆再一转身,正好对上了躺在身边的潇玉凤,黑夜里,她的脸看上去并不真切,只透出一点点轮廓。李陆看着她不知怎么就觉着身边的人有那么一点点像是那亭中人,一时忍不住,伸手就想摸她的脸。潇玉凤像是能感应什么似的,突然一个转身将后背对到李陆面前。李陆的手僵立在半空许久,回过神来,觉着自己真是可笑至极。没一会儿,玉凤的鼾声响起,到不是很大声,而是如莺鸽细喘,但却更让李陆辗转难眠。思考良久,终是忍不住,慢慢起身,趁着夜色正浓,出了门去。

      长安的平康坊一如既往地热闹,这里被称作“长安不夜城”。李陆也是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溜过来,看着两边形形色色的男女莺歌笑语的,只觉着自己格格不入。寻到花莺阁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嘈杂的歌舞声,李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驻足在门口迟迟未动,他的脑海里,那亭中人自不是这种污秽杂乱之地的女子。

      “哎呦!这位公子,进来听曲的吗?”老鸨的喳喳声传来,才解了李陆的思绪。

      “我来找人的,叫音音。”

      “音音?好嘞,我这就给您叫人去!”那老鸨将李陆硬生生拉进店里,这便转身朝门口的几人聊了两句,便又去忙别的事情。

      李陆随意找了个稍微清静的地方坐下,喝了几口小二送来的茶水,便见音音从不远的人群中缓步穿梭而来,她抱着中午在亭中放着的那把凤尾琴,见到李陆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放下手中的琴,一个行礼,遣了同行来的丫鬟,便坐到了李陆的对面。

      “李尚书,今日早时怠慢了,还望大人海涵。”

      “没有,是我们不知姑娘有约在先,叨扰了。”李陆彬彬有礼地说,并低头一个行礼。

      音音微含眼眉,脸上晕出一圈红晕,更显娇羞美丽,与玉凤实有天壤之别,李陆一时竟看得呆了。她将琴端到自己身边,细声说道:“这里人多音杂,若要赏琴还是去院中罢。”

      “姑娘说的极是。”李陆傻笑着站起身,和音音一前一后来到后院,尽管是比大厅稍作安静,却也免不了那屋里传来的歌乐声。

      音音带李陆来到后院的一处凉亭,两人相继坐下。现在正直寒冬,小风一吹,顿感有些刺骨。李陆顺势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到音音身上,音音回眸一笑也未拒绝,捻手抚弦弹奏起来。李陆只觉如白驹过隙,一曲相思令奏毕,还有些意犹未尽。

      “尚书大人可还尽兴?”音音放下手来,起身为李陆斟上一杯酒。

      “音音姑娘的琴曲当真了得,李某……”李陆拿着酒杯,看着音音那双眸子,只觉心跳加快,仿佛要跳出自己的身体,那夸赞的话也不知怎么说了。

      “尚书大人赏识,那么音音便再奏一曲吧。”说着这话,音音莞尔一笑,樱唇微张唱了起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李陆一听顿感脸上微烫,心中竟是酸甜难测。音音这曲,唱的是诗经中的淇奥,这首诗曲是专门用来夸赞男子品行的。李陆算得上是谦谦君子,一表人才,但也从未被一位女子这般夸赞过,一时羞得面红耳赤。想到家中自己的妻子,尽管也会些抚琴唱曲的高雅兴趣,却也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这般情趣,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玉凤究竟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就这想的功夫,音音又是一曲奏毕。两人相视而笑,各敬了几杯酒喝下。在这寒冬之中,这酒恰解了寒气,却多了几分醉意。

      “李尚书,时候不早了,夜里寒气大,还是早日休息的好,莫要染了风寒。”音音说着,便要起身。李陆喝了酒一时不知怎么,怕是胆子也大了些,突然握住音音的手,拽了一下,让她靠近几分。然而看着她的脸,心里话竟哽咽在喉。

      音音猝不及防,就算自己是风尘女子,被别人摸摸手,碰碰腰什么的已是常事,但打小也受过男女授受不亲的教导,根深蒂固。若不是家门窘迫她也不会来这里讨生活。音音急忙将手抽了出来,表情也变得尴尬了些,她底下眼眸小声应道:“李尚书,音音不过是小小歌女,与那些花月楼,落春院的头牌自是比不得的。”

      李陆听她这话,才反应过来赶忙说道:“姑娘误会了!李某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刚才……”

      李陆的话还未完,只见之前跟在音音身后的小丫鬟走了过来,在音音耳边私语几句,音音微叹一口气,小声应道:“你且和他说,今日实在累了,让他改日再来吧。”

      “是了。”那丫鬟点头应和,便转身要走。

      “等一下。”音音急忙拉住她,又缓声说道:“夜已深了,小女子是有些乏了,先行告退。你且送送李尚书吧。”音音话毕,向李陆深行一礼,拿起琴来顿了一下,见李陆回礼也没再说话,便微微一笑信步离去。

      “公子且别在意,只是我家小姐明日有约,怕耽搁了时辰,才要早些休息的。”那丫鬟也向李陆一个行礼,缓声解释道。

      “原来如此,是我太唐突了。”李陆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正欲要走,只见那小丫鬟伸出手来,一脸笑意地看着他。李陆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呆傻地问道:“姑娘还有何事?”

      听了这话,小丫鬟一时没了好脸色,语气也不客气了些:“公子可莫要欺我,虽说这里比不上街头的大乐坊,但也不是吃霸王餐的地方。”

      李陆恍然大悟,赶忙从身上摸出些银子递到小丫鬟的手上。“这些,都拿去吧。”

      “一百两!?”那小丫鬟数了数手上的银子一时惊讶地嚷了出来。“公子您可真是爽快人。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小丫鬟一边笑着说一边急忙将银子收到口袋里。

      李陆瞧她那样子差点笑出声来,赶忙说道:“你家小姐蕙质兰心,曲艺精湛,这些银子不及分毫。”

      “要是人人都像公子这般想,那就好了。”那小丫鬟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李陆听她话中有话,一时忍不住便问了起来:“怎么,你家小姐可是有什么困难?”

      “也算不上困难,只是我家小姐心性极高,学不得那些阿谀奉承,谄媚龌龊之事,自然找她听曲的人就少了,这人一少,也来不得多少银子不是?来这里听曲的人,又能有多少是冲着欣赏来的?还不多半是为了美色?不知公子是哪一类呢?”

      被这丫头一说,李陆心里一怔,面红耳赤了起来。那丫鬟看着李陆噗嗤笑了一声。李陆见她笑脸,反倒轻松了些。“姑娘真是伶牙俐齿,李某叹服。不知明日音音姑娘与何人有约,何时回来?”

      “呵呵,我看公子还是过些时日再来的好,这一连几日,小姐都要出门的。哎呀!瞧我这记性,小姐吩咐的事情我都还没办呢!公子,过了这小院就到正门了,那小竹就不做陪了,告辞。”小丫鬟急匆匆地说,一个行礼便赶紧跑了。李陆无奈地在原地摇了摇头,慢慢朝来路走去。

      到了正厅,尽管台上依旧酣歌醉舞的,人却比来时少了大半。李陆环视一周顿时一怔,只见不远处那个自称小竹的小丫鬟正对着一人耳语,而那听的人竟是自己的好友,柳疏。

      小丫鬟说了几句便走了,柳疏一脸失落,坐在桌前自斟自饮起来,还未喝上两口一抬头正与李陆碰个正着。柳疏瞧见他也是一惊,随后露了个笑脸招呼他过来,只是这笑脸看上去,并没有几分愉悦的感觉。

      “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柳疏先发制人问了起来。

      李陆愣了一下,想了想才答道:“你不也大晚上的过来嘛,干嘛来了?”

      “我晚上睡不着过来听听曲。”

      “我也是啊。”

      “那可就怪了,这唱曲的在正厅,你跑到后院做什么?”柳疏口气轻松地说,然而李陆能听出来他这口吻中,分明带了些许不满。

      “酒喝得多了些,去了趟茅房。”

      听李陆这般说,柳疏也不说什么了,起身扔下几两银子便要走。“今天的曲子都不怎么入耳,还是改日来听的好,一块儿走吧。”柳疏笑着拍了下李陆的后背。李陆也不多说和他一同离了花莺阁。

      两人出门已是午夜,连平康坊的坊门也关了,自是出不了坊,两人寻了坊间一处客栈住下,可惜来的晚了,只有一间客房,无奈二人只得挤在一间房内。

      “这听曲听不成也就罢了,还要和你一起睡客房,唉~真是,真是……”柳疏说着这话便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然而两人同处一室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一起读书的时候,经常是你睡我这儿我睡你这儿,谈天喝酒能折腾一晚。只是待李陆成了亲,这事便了了,就算有那么几次,柳疏也常把这话放在嘴上,嫌弃的紧。

      “去,进里面睡去。”李陆吹了油灯,一把将柳疏推到床里侧,自己要了外侧。这次柳疏什么也没说,乖乖地就移到了靠墙那边,李陆愣了一下,平日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要怼他两句才罢休,这次如此客气,却让他觉着和这老朋友疏远了一些。两人背对背躺在床上,竟都有些睡不着了。

      “李陆,你说你,家里放了个如花似玉的夫人不睡,非要跑出来。你说吧,刚才在花莺阁你到底是干嘛去了?”

      “去花莺阁除了听曲还能干嘛?你少把我想歪。我和玉凤吵了架,心里可闷得慌。早点睡吧。”李陆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赶忙打断柳疏,便闭眼睡了。柳疏果真安静了片刻,随后便听到一声长叹传来。

      “李陆,我母亲最近病又重了些,她老人家就盼着我成家耀祖,可惜我这人没什么女人缘,八成是我自己眼光也高了些,遇见一个心仪的也不容易,你说呢?”

      李陆听了这话慢慢睁开眼睛,他这躺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外面的月色。那月亮皎洁清透,像极了那个人的眼睛。李陆一时有些踌躇,他明白柳疏话中的意思。

      “伯母吉人自有天相,缘分这东西急也没用,大不了我也帮你留意留意就是了。”

      “……我觉着嫂子人挺好的,你啊,可别老往这边跑了,伤嫂子的心。”

      “嗯,玉凤挺好的。”

      柳疏难得听李陆这般说,一时激动,差点从床上坐了起来。“这话是真的?你可别不知足了,你现在儿女双全又有个贤惠的夫人。这女人多是非也多,有嫂子一人也就够了。”

      “……嗯。”李陆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柳疏听他这般答应,心里竟像是放下一块石头。

      “那你可说好了,要是碰到哪个合适的姑娘,可得介绍给我认识。”

      “行了,不早了,睡吧。”

      “好好好,我不吵你了,睡了睡了。”柳疏说着又扯了下身上的被子,这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坊门刚开,李陆便快步赶往家中。今日不上早朝,家里人都会起得晚些,李陆也不知怎么想的,许是怕吵醒玉凤,反倒不愿敲门,自坐在了家门口的石阶上。他抬眼看去,发现自家门口两边各挂起了灯笼,仔细想来这几日也没到什么重要的日子,不必挂灯笼,一时有些迷茫。阿福照常出门采办,一开大门见李陆坐在外面,吓了一跳,赶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到李陆身上。

      “老爷怎么坐在这里受凉?这可是折煞老身了。”

      “没什么,我就是见天色还早,不想吵醒你们,反正倒也没坐多长时间。”李陆说着又将衣服脱下重新披到阿福身上。

      “阿福,家门口怎么挂了灯笼,难道是什么日子我给忘了?”

      “回老爷的话,这灯笼是夫人挂上去的。”

      “玉,玉凤?她什么时候……”李陆一听是玉凤挂的,一时竟紧张了起来。

      “昨夜半宿,夫人突然叫我过去,说您不见了……”

      “您怎么答的!?”

      “……我说您突然想起一些公事要办,进宫去了,然后夫人便命我挂了这灯笼,说是怕您回来的时候夜深,看不见路。”

      “哦。那她没起疑?”

      “没有。”

      李陆听阿福这么说,重重地疏了口气。

      “老爷,您昨晚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没什么,我睡不着,去找柳疏喝酒去了,结果太晚坊门关了,所以才没回来。”

      “老爷没事便好。下次出门还是和夫人说一声的好,也免些麻烦。”

      “哼,她这人,自己的儿子不好好管管,偏来管我,搞得自己像是一家之主似的……”李陆嘟囔一句,推门进了正厅,正见玉凤在帮真儿整理仪容,两人见李陆进来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起身行礼。李陆怔了一下随后便松口气,点了点头。

      “阿福,时候不早,先送真儿吧。”玉凤笑着将真儿托付给阿福照顾,随后便板着张脸看向李陆。“忙了一晚上,饿了吧,我让厨子将早饭在热热。”

      “嗯……那什么,不吃了,早上在宫里填补了一下,还不饿。我一会儿还有事,换身衣服就走。”

      玉凤听了这话,紧皱秀眉,心中恼怒,她深深叹口气硬是把这气给吞了下去。“今日不上朝,宫中也无甚大事,你刚回来就急着出门,难道就这么不待见我?罢了,我不管你,省得闹得个管事婆的名声。”

      “啧,胡说八道。”李陆见她这态度听她这话,心里顿时有些不大痛快。他坐到椅子上顿了顿,缓缓说道:“潇玉凤,真儿的事咱们能翻篇了嘛……”

      玉凤没有答话,只是叹了口气,也坐到了椅子上,和李陆斜对着。片刻宁静之后,潇玉凤才打破沉默。

      “我打算回趟娘家,带兰儿一起走。”

      “回娘家!?回娘家干什么!你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怎么!我嫁了你,难道日后连个尽孝的机会都没了?!……”玉凤听李陆这么说直接将他怼了回去,让他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我爹病了,我得回去看看。”

      “岳父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李陆听了这话,口气立刻软了下来,脸上尽是惊讶愧疚的神情。他与玉凤少说也有五年时间没有回过洛阳老家,自己的父母去世的早,便就忽略了玉凤的双亲,想来少时,岳父岳母对自己也是照顾有加,如今岳父染了病,心里只觉懊恼的紧。

      “昨天送来的书信,本来想跟你说的,却又忘了。”玉凤平静地说,李陆看不透,想来她应该是责怪埋怨自己的粗心,而如今这般对他,却又像是在聊一件小事。

      “我这几日就让阿福置办些补身的补品药材,和陛下说一声就和你一起回去。”

      “不必了,不是什么大病。”

      “那怎么行,我……”

      “我说不必了!”玉凤见李陆啰嗦,立刻高了些嗓音打断了他。“你这礼部尚书才当了几些时日,这时候怎么能走?更何况真儿的功课也不能落下。你放心,却不是什么大病,我住些时日就回来。兰儿出生的时候,也没让他们看上一眼,所以这次想把兰儿也带上,好让她认认。”

      李陆被她打断,一时有些恼火。他看了看玉凤,玉凤同他说完便别过头去看着门外。李陆瞧她那模样便知,虽然她表面说着轻松,心里也是火急火燎。这一瞧,自己那一肚子气也就下去了,只有心疼和愧疚的感觉。想到她刚才说的话,也是有些道理,更何况这两日关系也不怎么好,若一同回去,怕是路上还得吵将起来,更是麻烦,便只得点了点头说声:“行。”

      玉凤听罢这话,赶忙扭头看了眼李陆,那眼神中透了一分失望,但很快她便又将脸别到一边,李陆想来是注意不到的。

      “那行,就这么定了。”玉凤说完,便就起身要走。

      “唉。”李陆及时叫住她,又说道:“这次去,顺道将二老接到这里住吧,岳父岳母年纪大了,也好照顾他们。”

      潇玉凤看着李陆的脸,极其认真,好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几份真诚,然而终是没有看透。“到时候再说吧,我爹娘住惯了洛阳,怕是不愿来长安,我同他们商量便是了。”说完,也不等李陆回话,自顾离开了正厅……

      李陆在正厅坐了片刻,心里只觉着烦闷,想来无事,便打算出门为二老置办些礼品让玉凤带回去。他起身回卧房换衣服,才发现自己的棉披风落在了音音那里。玉凤找不到披风又埋怨李陆丢三落四,想来也是,那件披风是玉凤亲手做的,李陆无话好说,只得赶忙溜之大吉。

      出门到了集市,那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应接不暇。早知道就该叫阿福一起出来,也好多个主意。这么想着便想到了柳疏,转身就想去找他,然而一想到今日是他去大理寺报道的日子,便还是作罢了。

      就这会儿功夫,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李陆眼帘。只见不远的小摊上,站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子,正是音音。李陆顿时一怔,见到她就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甚重要。他心里一暖,抬腿就想过去搭讪。正欲要走,却突然想起昨日那小丫鬟的话,不知与音音相约的究竟是何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实在好奇。一想到这儿,李陆便赶紧离音音远些,暗中观察起她来。

      音音在小摊上买了些许糕点便走了。她手上没抱着琴,身边也没带人,看来不像是去见什么客人,多半应该是知己好友,或者是……

      李陆不愿多想,摇摇头,赶忙跟上音音的步伐。只见音音离开集市,上了朱雀大道,不多会儿便出了长安城。长安城郊人便少了大半,李陆只得跟得再远了些。

      音音走上城郊小路,那里直通一处密林,可以到一个赏春用的小亭子,风景很好。只是这寒冬腊月的,草枯叶落,也没什么好看的。正想着,前方突然蹦出一个人来挡住音音去路,那人生得贼眉鼠眼,穿着打扮也是邋里邋遢,看上去不是什么正经人。音音见到他,有些后怕地退了几步,没一会儿功夫,那人便对她动手动脚的很不安分。李陆见这情形,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拳头就揍到那人脸上。

      音音吓得大叫一声,向后一撤,整个身子都扑到了李陆怀里。李陆来不及窃喜,赶忙拉起音音趁那被打的家伙还未反应过来,便带着她跑远了。

      两人跑了一段时候才停了下来,音音迅速撤开了手,见到李陆,脸上表情阴晴难定。

      “多谢李尚书救命之恩。”音音一边说着一边向李录行礼,然而在李陆听来,这话中好似还有一丝怀疑的味道。

      “音音姑娘客气了。我今日朝中无事,便跑来这边赏雪,正巧就碰上姑娘……姑娘也是来赏雪的?”李陆赶忙向她解释,希望这理由能骗过她去。音音顿了顿,好似是信了他的话,脸上笑意更浓。

      “打搅李尚书了,我本与一位旧友约来见面,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音音说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李陆见状赶紧迎了上去。“音音姑娘,如果你不嫌弃,便让我陪你一段吧,你一人去那密林实在是有些危险,待我见到你的朋友,我便离开如何?”

      “这……”音音看着他犹豫片刻,随后又行一礼。“并不是小女子嫌隙,只是我这朋友有些特殊,怕会吓到大人。”

      李陆一听,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丝笑来。“姑娘不必担心,我这人胆大的很,也不会偏见你的朋友。只是这边密林少有人来,姑娘一人赴约实在让李某担心。”

      音音看着他那期待的样子,微叹一口气,微笑着说道:“那好吧,只望李尚书见到他时,莫要惊慌便是。”

      李陆听了这话,心里只觉趟过一股暖流,实在是兴奋的紧,嘴角控制不住地笑着。

      两人顺着另一条路上了密林,音音带着他左转右转,竟到了一处坟地,看这片坟地里杂草丛生,几处墓碑也是脏兮兮的,像是许久没人来过,怕是早就废弃了。李陆感到一丝脊背发凉,就算是大白天,这地方感觉也是阴森森的好不舒服。他正想和音音说上几句,只见音音快步跑到坟边的一个小木屋内。这小木屋原先应该是临时存放无名尸体的地方,现在也是变得破烂不堪。

      李陆跟着音音进了木屋,只见她将买来的糕点放在木屋角落里的一个木台上,用手轻拍了木台三下便站到一边看着。李陆不明所以,却也不问,便同音音站到了一起。只见没一会儿功夫,屋顶上跳下一只小黑猫,那小黑猫先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很是警惕地站在木台前面。音音微微一笑看着小猫说道:“别怕,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不会伤害你的。”

      那小猫听罢,踌躇片刻,随后跳下木台,摇身一变,竟变成一个个子小小的小男孩。

      李陆“啊!”的一声就叫了出来,他指着那男孩,一会儿看看音音,一会儿又看向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是,妖怪,啊!”

      “李尚书不必担心,他是我的朋友。”音音瞧见他的反应,捂嘴笑了一声,赶忙解释道。

      “音音姐姐,这人是谁啊?小黑不喜欢他。”那自称小黑的小男孩害怕地握住音音的手看着李陆。

      李陆缓过神来,他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到妖怪,自然吓得不轻。见那小男孩害怕的样子,李陆缓了缓,微微胆大了些。

      “不,不好意思。我也是,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妖怪……”

      “李尚书,这孩子不是坏人,也有自己的名字,唤他小黑就行。”音音让小黑放开她,恭恭敬敬地向李陆说道。李陆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弯腰还礼。

      “抱歉,是我失礼了。”

      音音笑着点点头,转身看向小黑。“小黑别怕,你看,那些糕点是我和李尚书专门带给你吃的。”

      “嗯……”李陆听音音这么说,更是难堪,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见小黑赶忙看向李陆咧嘴笑了起来。

      “谢谢音音姐姐!谢谢嗯……嗯……”

      “李陆。”

      “谢谢李公子!”说罢,小黑便跳到木台上拿起一块水晶糕就往嘴里塞。“嗯嗯!好吃!真好吃!”

      “呵呵,你喜欢就行。那……姐姐交代你的事情,你可帮忙了?”

      话音刚落,小黑便默默放下糕点,挠了挠头,用一副无辜的表情看向音音。“嗯,嗯。姐姐……那个,我没查出来……”

      “是嘛……”音音听了这话露出了些许失落的神情。

      小黑一看立刻跳下木台,认真地看向音音。“姐姐别急!虽然我不知道那和尚是谁,但我知道他身边的人是谁!!不知道这消息,能不能帮上姐姐!”

      “哦?!你是说那个拿剑的人是吗?”音音听罢,赶忙追问道。

      “嗯嗯!他可不是一般人,在我们妖界没有不知道的!”

      “噢?是谁?也是妖怪吗?”

      小黑看了眼李陆,有些犹豫。音音见状赶忙拉住他,笑着说:“没事,李尚书也是我的朋友,不会随意说出去的。”

      小黑点点头,继续说道:“他不是妖怪,他乃地府鬼神,掌管世间妖魔鬼怪的驱魔神君-钟九。”

      “钟九?……”李陆喃喃自语道,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小黑,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大破渭水僵尸镇的驱魔大神!?”

      小黑一听使劲点点头,“就是他!他可是实打实的大人物!怎么?李公子,你也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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