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吃睡二字。
这话听起来好像比较消极,但细细深究,却是提升人生体验的不二法门。吃与睡,是人从生到死每一天都要发生的事,能够在这无尽繁复之中发掘新奇,无疑能够更加优化人生品质。
这是个吃货时代,人人都喜欢自诩吃货。但是,吃货也分段位。光吃不做的人,可能无法真正感知到食材的温度与灵魂,不能明白看似简单的一道菜背后的缜密;照着食谱一板一眼做菜、把精盐5克、鸡腿500克、中火3分钟的指示一一照办的人,会堕入程式化的深渊,做菜变成了做操;太迁就自己没见识的味蕾、只爱家乡美食的人,则会错过这世间更多让他难以想象的奇味——到了北京出差,我尽管明知豆汁、卤煮、炒肝之类久负盛名的黑暗料理滋味奇特古怪,甚至有人吃到呕吐,我未必会爱吃,但总要让舌头见识见识这些之前难以想象的滋味,再做点评不迟。
我偏执地认为,一个人对厨房的态度,就是他对待人生的态度,反之亦然。一个人如果对吃都不上心,那他还能对什么上心呢;一个人如果在厨房里、餐桌上都不敢冒险,那他又敢在哪儿冒险呢。情侣之间,不仅可以用旅游来考察三观是否契合,也可以将厨房与餐桌作为演练场。在锅碗与炉灶间,一个人是否有趣、是否永怀好奇心、是否重视生活品质、是否对生活满怀期待等等重要的三观指标尽可一览无余。在你想要去吃寿司、而你的伴侣撇嘴说道“不就是米饭加生鱼肉蘸点芥末酱油,有啥好吃”的时候,你大概就会知道,你们或许并不适合。此时你应该使出来自知乎的神回复作为回击:你也不就是一个受精卵么。
在北京,和一好友谈及吃货话题时,我们都认为,下厨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一次创作,是一场色香味形意的冒险。我们也会参考菜谱,但总会开开脑洞,加入属于自己的变化,此时我们毫无疑问是一个艺术家,每一盘菜都无法复制。在厨房中做菜时,一定是要像一军之帅,运筹帷幄调兵遣将攻城拔寨。用冰糖调色还是用老抽?干辣椒、花椒粒何时入场杀阵?几时开大火收汁?能够在油烟缭绕、热锅噼啪中游刃有余地掌控炒勺,也就能够游刃有余地享受人生。而做菜时一脸苦相、动作简单粗暴毫无条理的人。你也可以从他洋溢着焦躁情绪的菜中感受到他做菜时的心情,用了几成心思,只会想快点结束这无趣的一餐。
如今,人人都无饥饿之虞,若仅仅把吃饭当做充饥,毫不过问食材的来历、做法的特点,未免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刘姥姥吃茄鲞,伯牙弹琴焦大听,周杰伦给TFBOY写歌,有点暴殄天物。只爱重口味的下饭菜、不停劝你“吃呀吃呀”的人,暂不论其何等赤诚热情,实际上都是在用食物抵挡着内心深层对饥饿的恐惧——我们的父母辈、祖辈正是如此。对于饥饿,他们刻骨铭心。因此,他们崇拜食物,并不是因为对美味的追寻,而是辘辘饥肠留下来的恐怖记忆。相较于吃好,吃饱成为一顿饭最重要的使命。在80后、90后的家中,“冰箱悖论”的故事发生率最高:冰箱本是为了保存新鲜食材,但有了冰箱,开始的却是天天吃剩饭剩菜的生活,你永远不知道“新鲜”是什么味道,只能看到从冰箱中端出来的一盘盘颜色黯淡、濒临死亡的隔夜菜——这是代沟的一个具体侧面。父母辈觉得节约是美德,做菜能吃就好,不必复杂,在此基础上可以牺牲舌尖乃至其他更多的体验;而我们重视享受生活,赚钱日子还长,节约不是那么重要——这不是对错之辩,而是观念之争,新观念终将迭代旧观念,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程式化的生活是有趣人生的谋杀犯,如果你不想从25岁就开始死去,那便需要像开放你的头脑一样开放你的味蕾,不管是重口味的辣子鸡、椒麻鸡,还是小清新的白斩鸡、叫花鸡;不管是油炸花生米还是蝉蛹,舌尖的经验,就是人生的经验。舌尖的固步自封,就是人生的固步自封。用舌尖拓展你的世界,也是一场饶有趣味的冒险。
把下厨视为创作与历险的人,是热爱生活的、有想象力的人。他们既然会精心对待普普通通的食材,精心地进行着煎炒烹炸,精心让铲子在锅中翩翩起舞,营造一片乾坤,自然也会与这个世界友好相处。他们试验着不同的食材组合、调味方式,鸡翅抽掉大骨、塞进肥肠、牛肉烧烤,脑花弄成碎末,与泡菜末、泡椒末、蒜末浑然一体烤熟——这些让人眼前一亮的发明创造,都是高段位吃货对这个世界的美好贡献。固然,人生不仅仅是吃饭。但连吃饭都不能认真对待的人,当然也是乏味无比。世界那么大,总有你未曾见过的景致,总有你未曾品过的美味。我东北的亲戚只会炖鸡,一直吃到看见鸡就摇头,后来吃到贵州辣子鸡,惊为天人,才知道鸡可以这样做——在厨房里,一定要离经叛道,否则餐桌就会变得令人生厌,boring。对于人生,也是如此,要跳出那口你已经熟悉的井,才会与生活的新鲜趣味邂逅。
李安用《满汉全席》告诉我们,厨房方寸之地,有人生况味,有诗和远方。会下厨作为一个讨巧的属性,不仅仅意味着顾家,更是一种对生活的精致态度,是柴米油盐之外的一缕文艺气息,是在喧嚣世俗中描画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厨房之道,在认真二字,认真地享受这个世界给予你的一切,认真地探索着这个世界无限可能性的边界,这同样也是人生之道。正如那位吃货朋友的一条朋友圈所说,爱情与美食一样,唯有真心烹制,才会唇齿留香,才会余味袅袅。碰到这样一个会在厨房中悟道的人,你值得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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