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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里,抹不去的她的脸,是模糊却深刻的残存影像,我对她的所有记忆,而今全部凝聚在这残影中。
多少夜晚,在我孤独压抑得无可承受的那段煎熬时光里,幸而有她准时在凌晨上线和我视频。那段以悲凉为向往的抑郁时期,对我而言,是灵魂几乎要挣脱肉体束缚消散而去的至暗时期。
她在一间我迄今搜罗全部印象仍无法具象的房间里,背景淹没在永恒的夜中,只有被电脑屏幕的荧光照得白皙的她的脸庞和明亮得可以照见我内心阴影的眼睛是唯一的深刻。
倾斜的摄像头视角将她鼻梁刻画得犹如陡峭雪山,毫无血色的丰润嘴唇和隐入黑暗里的垂肩卷发让她呈现着永恒的寂美。她从来不笑,如山泉冲刷得分外圆润的鹅卵石般光泽的脸廓,却有着冰冷的视感。
我们在电脑面前各自做自己的事,偶尔三言两语,任谁也没有追问怎样在网上相识。
她在电脑那端做什么呢,一个大我七岁的女人,生活在一个那时候对我而言遥远得不可及的城市里。缘何她总会在这样深夜的时间上线,为何她从未对我笑过哪怕一次。
她的美对我并不意味什么,迟钝而穷困的我,即使她从未表现过对我的抗拒,也未曾有过哪怕丁点多余的想法,去了解她这个人以及她在此刻以外其他任何时间里真实的样子。
也许,她有着相同的态度。
对我这样一个有着俊朗面容的男人,她似乎从不感兴趣,关于我的私下的生活内容,全然不曾提及。我们对彼此最深的了解,全都印记在电脑的平面上。
我在凌晨玩的游戏,她登录过几次。
我跑去新手村找她,试图带她打怪练级,她却毫无兴致,只是呆呆傻傻的跟在身后,即使被野怪揍死也不愿还击。
她站在复活点纹丝不动,我静静的待在一边,待在她的角色不远的地方,却感觉与她的距离真实的靠近了。两个人在人影稀疏的村庄,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我没有任何想做的事,似乎站在她身边就是此生的全部意义。
偶尔,我来回跑着,在她面前做奇怪的动作,又或私聊她说上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她似乎只是一个木偶没有回应。午夜时光安静流淌悄悄消纵,唯有偶尔的两三次,她私聊过来的红色字体,成为投向我内心的一丝鲜活生命的存在感。
凌晨三点或者四点,不会超过五点,是我们各自下线的时间,视频中的她,没有任何表情,言语和动作,会自动消失。
度过灵魂飘荡的午夜的我,在那段意识变得安宁的时间,便可以卷曲在衣柜中睡着。
在我最抑郁的人生时光里,在我悲凉漫天的诗章里,在我潦倒到垮掉的现实中,生活的黯淡无光和对未来的无限悲观,让我成了一个额发长垂,衣着破旧,行事怪异的人。
那些嘶喊的摇滚,悲伤的轻音乐,单曲循环在我白天醒着的时间。唯有一段段忧郁到华丽,未曾对他人可见的文字,输出在个人空间中,是我唯一感知自己活着的证据。
面对她,我无须诉说,似乎她是永恒的存在,却又是从未真实的存在。
即使她不曾上线,在漫长的黑夜里,我孤独的灵魂四下飘荡,也没有感到期待。
我的聊天软件永远在线,是在等她却又不是,但明明她是那个唯一陪伴的人,是我内心深处最笃实的等待,我却从未对她表现过更多的情感,一句带有感情的话都没有说过。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再上线,消失的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似乎过去她的存在只是我的幻想。大概过去一两个月,我才想起给她留言。
只言片语的留言,似乎她只是我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我回到漆黑的树林里,踉跄在灯光暗淡的球场,抽烟酗酒,即使它们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味道;穿着无跟的拖鞋,游荡在凄凉的月色下,世间的一切似乎已经死去。内心深不见底的孤独肆虐,任灵魂堕入无尽的深海,脱缰在深邃无垠的黑暗中。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一个月又或者三个月,时间原本就对我毫无意义,她灰暗的头像闪烁起来,她上线了,视频中的她没有丝毫变化,如同一秒都没有离开过我。
那一夜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仅仅开着视频,我第一次深深的注视她,期望发现她在我的心里与世间别的有什么不同,以至于心里生出隐隐牵挂,但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投在电脑屏幕上。我不确定那一整夜,她是不是一眼都没有看过我,她一直在电脑那端做些什么,那是我不感兴趣却也无法知晓的迷。
那时期的我,形销骨立像一具骷髅,衬衣穿在身上,风来时如同挂在衣架上飘荡,我已经被肠胃问题困扰了多年,并不在乎自己活在哪里,死在何处。
直到她给说了最后一句话:缺缺,我要结婚去了。
缺月残楼,我的网络昵称从未呈现过如此动听的美感,她在轻声呼唤我,像来自其他时空的女人的声音,但我什么话都没有回。
因为我不曾想到,多年以后从病痛折磨中走出来的我,会疯狂的给她留言,大段关于思念的文字输送到那个永久灰暗的头像中;因为我不知道,即便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年,在脑海中,她的脸,可以引起干枯的泪眼如潮喷涌。
我又似乎记得,她曾温柔的朝我笑过,只是我没有发现,又或者我不在意,没有任何慰藉可以给她。
过去的那个我与她重叠在一起,那时的我,也许与她相似得最为真切。
我知道我的整个人生将继续平淡而乏味,我一直活着的这个世界并不属于自己,只有她永恒寂美的脸庞,记忆中仅存的残影,才是我此生拥有过的唯一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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