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散了吧，冤家

我和妈妈的关系，很复杂。

一张和平的饭桌两头总是没办法长时间地坐着我和老妈两个人，我大概是因为还没长到那么大，我妈却大概是因为长到太老了。这是个悲伤的故事，我今年快满23岁了，可我觉得我的妈妈越来越不好，虽然我知道，没有人教她怎么当妈妈。

在她还小的时候，她就没有了她的妈妈。虽然外公是个能干的老头子，但家中的大小琐事还是落到了妈妈的肩膀上，那个时候她只有七岁，可是她是三姐妹中最大的那个。所以她现在教训我的时候最爱说的话就是“你看我七岁的时候就做饭带妹妹，生火扫地照顾自己，再看看你们这么大了还什么都不会做”。每到这种时候我满脸恼羞成怒地顶嘴，跟她辩论时代的差异。

谁让年轻人老是想当家里的权威呢，追求东风压倒西风那套，偏偏老妈的脾气也随着年纪往上增长，遇见我就更像两头牛，非得硬碰硬斗到两败俱伤为止。这是我们互相生气的场景之一。

可我也不是全然幼稚，我也明白，远嫁的她，只身一人的她，生活伤害了她很多。而我虽然小，却也没能给她几分安慰，任性的扎伤远比宽慰要多得多。当然这些话，当着她的面是说不出口的，她也不见得会受得了年少气盛女儿的温情。这么多年，我俩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总能让彼此不舒服，一种我就是让你看不顺眼但是你又干不掉我的隐秘偏执。也不知道我是随了她，还是我们注定当冤家。

每个孩子大概对妈妈的期待都是特别的吧，我没办法抗拒浪漫的假设，所以更无法原谅生活中惨烈的现实。我妈在我只能听说她好的历史中慢慢变了，虽然她也曾有过让我神往的岁月，听说她高中时学习特别好，还生得美丽，听说她曾经当过老师，吹过小号，歌声动人。我讨厌她的变化，她远离优雅，是因为她再没放过自己。但我没办法详细写出经历中的不堪与受伤，因为她不告诉我，却又卑劣地露出马脚让我胡思乱想，反正她的不安与被背叛，她远嫁的寂寞和事业的挫败，让我的心也随之无法安宁。虽然我总是盲目地站在爸爸那边，我也不是没有为她心软的时候，反而这种时而不时的酸楚在我上大学之后的只身在外时经常袭上心头，在我慢慢长大的路上成为一种扎心的秘密，我到底是个女孩子，我也是在渐渐理解她的。

老妈不是祥林嫂，她刚强的一面在我们的争吵中显得太冷硬，她从来不示弱的讨人厌姿态让我几乎从来没有听过她讲自己的事，这让我咬牙切齿。因为她多少带了一种大人的事小孩别评价的傲慢，而我不愿意成为一个被统治阶级，我想要平等地去给爸爸妈妈建议，哪怕是关于他们不好的事情的建议。我甚至可以接受关于他们自身许许多多的不堪，只希望证明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可以为他们解决问题的可靠的人。这难道，真的是一个幼稚的想法吗？是一个不够体谅他们尊严的想法吗？

我有段时间最大的希望就是陪着妈妈哭泣，她哭得太少了，可我知道生活对她从来不仁慈。她这个人现在总跟别人不一样，全然以自我为中心。可面对我和弟弟，她最喜欢说的话就是“我的儿子女儿是最优秀的”，也不管这句话对总是知道配不上优秀的儿女来说是有多少的困扰与压力。只要我和弟弟不干坏事，优秀这句话就是我妈的口头禅，但只要我俩不顺她的意，马上她就秋分扫落叶般地改口教训，把以往的夸奖全都一棍子打死，还要说些让我和弟弟长大了给她买豪车别墅等等叫我和弟弟原地气死的“世俗”的话。是血缘相连的亲人，永远都知道怎么能惹怒彼此。我们之间的关系总不一帆风顺，我哪里是她的小棉袄，更像是冤家索债。

妈妈，我讨厌生活，因为她伤害了你；我对您心酸，因为我听说您曾有多美好；我为您流泪，因为我责怪自己没有改变您的气力；我特别爱淘气地拍拍您马屁，是因为您快乐的时候，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天真的最美丽的小女孩。

我想我总会忘记，我是您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从牙牙学语长到现在都能自己开车中您付出了多少。可我真的还小，但妈妈，我到了一个轻易要落泪的年纪，让我又爱又恨，又埋怨又怜惜的我今生唯一的妈妈，在您看不到之处，我爱您，永远不想离开您！最后，请您快乐，没有我在的时候能让自己快乐，没有任何人在您身边的时候，也能让自己快乐！

这些年我总以为自己对她的态度是对自己的修炼，我总以为我和她之间有着单方面的交织的爱与恨，可她其实对我是宽容的，每次从大学回家来和要离开家去上学的时候永远都是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叨叨絮絮一些永远不过时的关心，她不在意我的刺，扎完她还是能拿一颗血淋淋的心靠近，想多了解我一点。所以我每次面对她，都感觉像是吃了个哑巴亏，我明明对她生气，却又好像欠她不少。

我老是拿走她好看的衣服然后嫌弃她不会穿衣服，印象很深的是一次我把她新买的好看衣裳放到我的行李箱里被她撞见，然后她笑着揶揄似的说“好衣服都被拿走了”。嘛，恼羞成怒是我对她的常态，这个世界上只有面对她我才能理直气壮地做一个有点小优越感又自私任性懒惰还可以恼羞成怒的小女儿了。

我一写到她，才发现我停不下来，有那么多想跟她好好说的话，最后却只能和她吵一架。这些口是心非的日子在将来注定会叫我后悔的吧，想让她也看看我当妈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