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学民伸出手对着姜德麟压了压，意思是让他别讲了。
姜五四，这跟你父亲没得关系，我们说正经的。这婚事我看就算了。
不是你看算了，你说了不算。我要蕙兰子说。蕙兰子说了算。她都是我的人了，怎么能这样翻脸不认人？
金学民一下子被戗住了，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让蕙兰子说吧！
马红英说，蕙兰子讲了，这事就算了，你另找好人家吧！我们高攀不起。
我的好丈母娘哎，你说了也不算。这事得她蕙兰子说。她最好写下一笔来：跟姜五四情缘已尽，各奔前程。过去的婚约不算。我真是想不通啊，想我五四，已经沦落到这地步了，满以为回来，跟蕙兰子结了婚，去过好日子，可是你们一个个势利眼，一个个狗眼看人低！我要饭，要饭怎么了？太阳照你，太阳也照我。要饭的人就不能找个要饭的老婆？
说着便又去抠脚丫，一边又伸手去拿桌上的香烟。
蕙兰子的房门打开了，蕙兰子拿出来一张纸，往桌上一拍：姜五四，你要这张纸，就给你！我蕙兰子做尼姑也不嫁给你这个泼皮无赖！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凭你，也要娶我蕙兰子！
五四拿过纸，开始拿倒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拿倒了。纸头放正后，他趴在桌子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卢素素这时才正眼打量了一下她的儿子，五四的手指上焦黄，又黑又脏，头发上还沾了几个饭粒，军装上，到处是洞，里面的一件汗衫，黑的，破得不像样子，一阵阵刺鼻的味道把桌边的人都呛得捂住了鼻子。
卢素素也一直在哭，这时想去拉一拉儿子，五四手一抬，手掌一竖，意思让她别动，我要看蕙兰子写下的话：我金蕙兰跟姜五四前年有婚约在前，现按姜五四所说：情缘已尽，各奔前程。金蕙兰。
不行。姜五四说，不行。当初有三媒六证，我爷爷云鹤，还有王巧英，都是媒人，他们也得签字，这才能生效。
听听，姜五四办事情还滴水不漏的，哪像是个疯子傻子。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爽得不得了。可是，他那个才能生效的说法，又让人好气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这样咬文嚼字，这个疯子，这个时候还不忘记他读过几天书。
好吧！好办得很。金学民让姜德麟把两个媒人喊过来，劳驾你了德麟。
唉，我们还说什么客气话。我去就是。我们不能耽误蕙兰子的前程啊！
云鹤和王巧英很快便来了，来了后，在蕙兰子的那张纸头上签了名。蕙兰子都签下字了，那还有什呢说？这字非签不可。
五四一见，耍起赖来。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样的话，我要你们赔偿。你们悔亲是不对的，你们要赔偿我的青春。
好了，你再闹我就喊民兵来了。你姜五四不是一样耽误了蕙兰子的青春。现在，两不相欠了，再不滚开，我就喊民兵来抓人了。
金学民一下子翻脸不认人似的，火发得很大，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五四有点怕，慌慌张张地朝门口退，嘴里发着饿狠，好，好，你个蕙兰子，你个金学民，你们悔亲，你们这样做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这就走。我走了后，我要找人来教训教训你！
好了，五四，你也不瞧瞧你现在是个什呢样子了？你如果再闹下去，我也要喊民兵来了。你姜五四耽误了人家，不能再误了人家蕙兰子了。姜德麟一边往屋外推五四，一边劝五四道。
五四哭了，你们都是嫌好识歹的人，你们都是疯子，你们瞧我这样子就瞧不起我了，你们是大坏人。
五四一副丧家犬的样子，退出了金学民的屋子后，甩掉姜德麟的膀子，又往水廓方向去了。卢素素赶出来，想要把他喊回家，他头也不回，说，我不要你们管。你们帮助金家也不帮助我。我走。我走。我再也不回家了。
说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往水廓一路飞奔。
13
亲事就这样了了，金家像死了人，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姜德麟和卢素素想劝金学民几句，金学民有点不耐烦，对他们挥挥手，意思再清楚不过，他要清静一阵子，什呢话也不想讲。
马红英开始抹凳子扫地，刚才五四来一糟蹋，家里乱杂曹兵，都没得样子了。蕙兰子躲在房间里不肯出门，一个劲儿地在哭。
姜德麟和卢素素走后，一家人关上了门，金学民也撑不住，哭了，一边哭一边捶桌子，我这个支书当的什呢意思？其他大队的支书，嫖的嫖赌的赌，家里红红火火。我这支书没有做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儿，怎得咯会落得这样的报应的啊！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啊！怎得咯祸事都落到我的家里的啊！
转眼间过去了半天，傍晚时分，蒲塘里突然间热闹起来，蒲塘里人看见一个小汽艇从水廓方向开过来，那个小汽艇是县里的，蒲塘里的人都认得。上次来过了，就是通知五四早点回部队的时候来的。
从水廓往北来的一切，一般都是奔蒲塘里来的。蒲塘里是水廓公社的最北端，出了蒲塘里，大河以北，就是荻垛人民公社和陶庄人民公社的地盘了。蒲塘里人都有了经验了，来的电影船也好，参观考察的干部也好，只要出水廓庄往北走，都是奔蒲塘里来的。
小汽艇掀起的浪头很大，一排排地，像出操的士兵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到岸边。
小汽艇停在了大桥西边水码头边，刚一停稳，里面钻出个穿军装的来。这个人一站直身子，早已守在大桥上想看稀奇的人立即喊了起来，姜五四！是五四！
姜九五也在桥上玩，他看到了，是他的大哥哥五四。不会错的，他认得他的大哥哥。刚才的那个叫饭花子是他的大哥哥，现在的军官也是他大哥哥。
九五想哭，他没有想到大哥哥现在又成了这个样子。他不晓得究竟哪一个人才是真正的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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