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书柜时，偶然翻出一些老照片。其中一张是位年轻的军人，明媚的蓝色军装映衬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格外帅气亮眼。他是我的老领导，同事亲切称呼他老李。三十多岁时他转业到了地方，在我现在的单位工作。
我刚入职时，成为他的部下。那时他近四十岁，还未婚。在那个还没有大龄青年概念的年代，到了他这个年龄还未婚的人是极少数的。那时的他依然俊朗，做事雷厉风行，有着军人的作派。部门里女同事多些，他更是怜香惜玉，急、难、险、重的活大多是他来完成，算是一簇鲜花里的一棵树。
闲聊之时，好奇地向老李打听过他的感情经历。老李说：“谈过恋爱，有过喜欢的女人。但那时感情不成熟，血气方刚，两人吵架拌嘴时，自己不懂得妥协让步，最后把女友气跑了。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回头。”那时，他们刚刚领了证，还没有办事。
而我，只能浅薄地以终归无缘这样的话安慰他。但是，我想每一段感情都会经历它的辛酸和不易。错过的，可能是该错过的，也可能是让人抱憾终身。
又过了些年，听同事说给老李介绍了一个女友，是南方人，秀气、精明、能干，两人年龄也相仿，我们叫她雅姐。有过感情经历的男人，大多更加会疼女人，老李便是对雅姐百般照顾。但是，两人在一起，难免有锅边不碰碗沿的。一次争执中，老李的执拗劲儿又上来了，雅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他便不客气地换了锁，不给雅姐留回头的余地。
雅姐是哭着跟同事诉说着这番话的，看得出被伤的不仅是心还有自尊。
日子依旧平淡如水的过。一日进办公室时，看到老李的表情有些不同，扭头回眸流转中，眼中流露出从未见过的柔情。诧异中，看到办公室里走出了一个清瘦的女子，披肩长发，说起话来绵言细语。衣着不算华丽但有些风情，染着红色的指甲衬着白净的纤手。
女人看到我也客气地点了头，老李送她出了门，简单寒暄之后便再见了。
“您的老同学吗？”我好奇地问老李，但看他们之间眉宇间的状态，又不似老同学那般洒脱。
“不是同学。”老李回身看了我一眼说：“一个朋友。”之后，他略有停顿又说：“跟你提到过的，之前的女友。”
我回应了一声，但从老李方才与前女友交流的眼神，我就笃定地认为，他是深爱前女友的，至少以前是深爱过的。很多时候，男人的言行都是可以装出来的，唯有这眼神并不好装。但是他们俩不会再走到一起了，前女友已经结婚了。
约有些日子，听同事说老李和雅姐又合好了。这次之后，时常听说两人之间有拌嘴的时候，但没有上升到战争的级别。两个人就是这样谈着恋爱谈了十年终于结婚了。
老李和雅姐结婚没有办婚礼，只是在高档餐厅包了几桌，请同事一起吃了顿饭。此时的老李和雅姐，已明显能看出面容上的清皱和身上的些许赘肉，老李也略有驼背。但此时，从他们的脸上都能看到历经沧桑来之不易的幸福喜悦之情，大家都对他们给予诚挚的祝福。
后来，两人有了宝宝，是个闺女。老李将其视为掌上明珠，甘做家庭妇男的角色，给闺女洗衣做饭，陪孩子玩哄孩子睡觉。孩子大些时，老李每日接送孩子上下学，全力承担起照顾孩子的重任。
孩子的出生和成长，让老李改变了很多，为人更加圆润和通达，遇事少有执拗了。孩子也成为老李和雅姐日常沟通的桥梁，再有家庭纷争，孩子的话语往往会暖了两人的心窝，看在孩子的面上，两人也就不再争执什么。
虽然老李改变了许多，但自结婚至现在唯一没有变的，依然是爱喝酒，且喝酒日渐凶些，有些酒精依赖。每日中午食堂用餐，老李买了饭菜会自斟些自带的白酒。听说每晚在家里也要喝酒，通常是晚饭后，伺候孩子睡下，到了半夜三更自己出门沿街寻餐厅找酒喝。到了餐厅，点一两碟小菜，要瓶二锅头喝。如果能遇到熟识的人，便拽着一起喝一些。
同事都说这时的老李已经有了酒精依赖，中午饮酒之后，晚上若不再喝些，身体会很难受。但无论妻儿怎样埋怨，老李这个毛病始终也没有改。
男人嗜酒通常有很多种原因，欢喜的、悲伤的、有心事的、郁郁寡欢的，而我，始终觉得老李的嗜酒，是因为他有着打不开的心结。这一点，源自他看前女友那一眼柔情般的眼神。
老李曾经说过：“婚姻是有很多种，幸福的婚姻、将就的婚姻，只要不算是太将就的婚姻，男人至少应该做到对家庭负责。”
一日，我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这句话，便问他：“说句开玩笑的话，您这样酗酒，有朝一日喝大了有个三长两短，家人可怎么办呢？"
老李说：“人各有命，谁都有这一天，早晚的事。到那一天，我也就爽利地走，房子存折都给爱人孩子留着，她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吧。”
不知道一个人对生活是多么不抱以希望才可以这样从容地说出这番话。听了老李的话，我无言以对，只想起了张信哲的那首歌：且行且珍惜。
如今，我又被安排在和老李一个部门共事。看到他曾经年轻风华正茂的照片，感叹时光流逝。老李进了门说：“你可能不太清楚，我这些日子，包括以后基本晚上不回家，就是住在办公室。早晨起来，我会把办公室收拾干净，你别介意。”
老李的家离单位并不太远，听他这么说，我很是惊讶，便问：“为什么不回家呢？”
老李点了根烟，无所谓地回应着：“爱人嫌我老半夜出去喝酒，她看着我就烦。”
我本想劝劝老李不要再喝酒或是跟爱人服个软，不要这样吊儿郎当过日子了，但是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因为我知道将是无谓的劝慰。
老李终归是活在一个人的烟火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原本是有闪亮的火星和希冀，但是现在对他一无所有且无从改变，剩下的只有迷茫、空洞和无妄。等待时间的流逝，直到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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