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西塘之前,我与好友没有任何旅行计划,她说去西塘吗?我说好,我们就在凌晨五点上路了。
没有计划,也就没有什么企盼,遇见的都算作惊喜。地铁站里碰上穿月白色无袖长旗袍的女子,长发松松用木簪子绾着,露出半张小巧的侧脸,不年轻了,可气质极佳,眉眼间有风情,稍显落寞的那一种。是一位妙人啊,我偷偷望她,偷偷感叹。穿旗袍好看的女子太多,但穿旗袍有韵的太少,她们与她们的旗袍借时光撑起的熟悉触感,彼此了然,彼此爱着又隐忍着,也就彼此增了几分动人。
一入西塘即见水乡景色,很普遍的那一种,不过是乌瓦白墙,碧水垂柳,可不论看过多少回,南国人骨子里仍旧爱着烟雨间暧昧的江南,从不腻味。也许我们的祖先都曾拥有过这样一弯凌凌清流,水底栖着几枚瘦长的青鱼,在水边洒下了无数虚度的光阴,见水乡才会生出令人心安令人温柔的归属感吧。

天阴阴的,河面卷起薄薄雾气,这时候河边绿便是真正的烟柳绿。辗转过几座石桥,有寥寥几家衣服店,挂满汉服与旗袍,还有民国女学生的裙,皆是棉布、丝绸或麻。有件长裙极美,暗色布上绣了小小白碎花,淹没在大片花团锦簇的衣里,安安静静,叫人怜惜。
最大一家成衣店建在古老的院落里,这时吸引我的不再是衣裙,是那院落——古时某个大户人家的屋子,一重套一重的漆木大门,亭台楼阁错落着,草木森森,夹杂几朵纤细的木槿与雏菊,石板桥染了青苔色。

院落深处,一口幽井,干净,透亮,井沿绿蕨懒懒卧一圈。风动桂花摇,两三朵落入水面,镶着的青天白云碎了,漾开盈盈水纹,很久,很久才重新圆满。此刻桂花又落下了。
我想曾经那些锁在深深院落,美丽又哀愁的妻妾们,着苏绣旗袍,领口的同心结密密打至心口,在某个寂寂的秋日,会不会也如此——什么都不做,立于此井前,看那桂花落,等那水面疏忽一动,把一瞬过成永恒呢?

出院落,移步河边,高高青石砌的两岸全是商铺,有用鱼儿做足疗的,有纹身画像的,有摆大堆杂货花里胡哨高声吆喝的,吃的除本地八珍糕、粉蒸肉、黄酒加湖蟹外,混进去各地特色小吃,天南海北,大有喧宾夺主之势。
人群熙攘,一副旅游景点的繁闹,青石岸两旁没设栏杆,叫人担心被挤入河中,还好河水清澈,风长气静,乌木画舫正缓缓远行。
喜欢的还是本地人开的店铺,他们大概就住在楼上,门前摆个小摊,顺便赏景,看店时也就多几分闲适。记得一家手工切糕,摆设平凡陈旧,而糕点鲜亮整齐,一位老婆婆坐在店中逗孙子,用小勺子挖煮红薯喂他。
最惊喜的在于那扇老木店门,走进了,见一古典美人,批大红斗篷款款而来,眉清目秀,似笑非笑。若将手中白梅换作红梅,便为红楼中宝琴立雪图,神形皆备,实在可遇不可求。

西塘的商业化深得我心,该热闹的地方足够热闹,该冷清的地方又足够冷清,不用刻意去找,闲闲地撞见了许多美而小的角落。
这些角落,我一旦发现了,也就属于我了。记忆得以脱离时间与空间的限制,生长在野,安于世间,灵动鲜活地存在着。河风湿湿地扑到脸上,想起生而为人,拥有记忆并想象的能力,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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