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在家打碎一个热水瓶,收拾残局的时候,外婆弯腰捡起那个旧木瓶塞,笑语:“新买的味道重,拿这旧的换上便好。”
也是,好多东西,用旧了,便好。
簇新的东西,靓丽,精致,亮晶晶,但从头到脚全是野性,在黑暗中窥视着它的新主人。像刚买的竹凉席,睡上去,时不时要刺我们一下。
夏日的夜静悄悄,一天一天滑过去,那凉席就“熟”了,每一寸都为安适的旧时光所浸润。于是我们各自相安,在深夜里依偎睡去。
我喜欢被旧物包围着,比如粗木清漆的老梳妆台,那是外婆的嫁妆,陪着我长大,陪着她老去;比如儿时镂花的银镯子,早就带不下了,但放在手心里看看,仍忆童年的纤细与美好;比如养了多年的一盆绿萝,绿意淡淡的,从来不开花,于是我更加怜爱它;比如祖传的那把剑,有着星星点点的锈,落满了光阴;比如洗旧的牛仔裤,比如去年的银杏叶,比如故乡的菜,以及背熟的诗。
被旧物包围的生活是迷人的,是过去式的,是确定的美与心安。身边的事物一天天旧下去,光泽内敛,本性外露一一落在我眼里,终于熟悉得有点让人心疼了。
而它们也在心疼我,它们与我神交已久,我们染上彼此的气息,有着相同的温度。
一曲红楼里的旧物甚是有趣,此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贾府里,炕头设着半旧的青缎靠枕,椅上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好个半旧,旧出了大户人家祖祖辈辈的底蕴。没有上好的底料,怎禁得起岁月轻轻重重地磨?想来暴发户家中往往一色全新,光彩逼人,所有器物都得意洋洋——灯要大亮,门把手要足金,地板上也要镶嵌宝石。这种贵气盛则盛矣,俗是真俗。
而八七版《红楼梦》剧组,拍摄过程中整整学习培训三年,把剧本翻旧,把戏衣穿旧,把角色演成了心中的旧友,终成经典。如今的国产影视作品,则常是一批又一批的新面孔,过度滤镜之下,崭新的演出服反着刺眼的光。不久,它们便被直接淘汰,继而消失,没有变旧的资本。
人也是,阅历与情怀决定了我们变旧的资本。有些人不会变旧,就只是腐烂;有些人不畏变旧,一生如少年。
每时每刻,一切都在变旧,从来无法停止与阻挡。我们只能努力让自己旧得漂亮,像一幅柳公权的字,越旧越有味道。
在节目《鉴宝》的某一期中,专家委婉地告知藏主买到了赝品:“你好好收着吧,过了一千年,也是个宝。”
相信我,哪用得着千年,值得珍藏的人与物,好好收在心底,等旧了,自然就成了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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