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一个狭小、潮湿的屋子中醒来，浑身撕裂般的疼痛。我用止不住颤抖的手慌乱地摸索着身边的一切，一张圆桌、一个小凳，一床破旧的被褥，一些胡乱堆放的杂物，随意地堆在一个可能只有八平米的空间里。空气中弥漫着衰败腐烂的味道，巨大的恐惧与屈辱感蔓延到身体里每一个细胞……
清醒的时候在哭，醒来的时候被子湿透，我就这样神经质地半睡半醒了不知道多久。再次醒来，发现有一束微光照进来，天亮了。墙上有三个拳头大小的圆孔，没有窗。
而这一间毫无生机的房子，我待了整整六年。
2
在我失踪的第二天，我的照片出现在小城的各个电线杠上，全家焦急地寻找着；一个礼拜后， 我第一次上了电视，所有人都在寻找这个16岁的漂亮女孩；一年以后，大家都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只有我的家人想起时，依旧会心碎不已……
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我被藏匿在距离我家不到10公里的地方；不知道那个热心帮助爸妈寻找我的K叔叔，藏着另一张脸孔。
K叔叔是个古怪的人，沉默、孤僻， 不苟言笑，但由于和父亲曾是战友，一直有往来。她的妻子面色苍白，美而凄厉。这夫妻二人，都擅长用直勾勾的眼神直视你，将你看得浑身发毛，仿佛能洞穿你的灵魂，将你吞噬一样。
如果那天放学路上，我拒绝了K妻的求助，也许就不会被药晕，拖入那辆残破的面包车， 一路颠簸来到了这让我一生恐惧的地方。
3
他们并不会天天记得给我送饭，每一次我以为自己将会饿死在这里，恍惚中却又看到了无比憎恶的脸出现在眼前。K有时一个人来，有时带着他的妻子，我时常衣不蔽体，有时他们会扔给我一些K妻的旧衣服。每一次蹂躏对我而言无异于一次严刑，疼痛、肮脏感和绝望一次次将我击溃……
尽管整个房间连一点逃生的可能都没有，我的脚上却依旧拴着3米长的铁链。长时间呆在黑暗的室内，我的眼睛变得弱视，听觉却变得异常敏锐。我能远远听见汽车呼啸而过，但也只是偶尔，可是即使声嘶力竭呼救依旧没有回音。
长时间的黑暗中独处让我变得迟钝，时常出现幻听，浅浅的睡眠又一再被噩梦缠绕。我强迫自己对自己说话，告诉自己有一天我一定会出去，还有一直找寻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我还没有谈过恋爱，还没有上大学，没有结婚，我还有好长的人生！
可残破的我，真的还会值得拥有这些美好吗？
4
起先我还能清晰地记忆，有过多少束光亮照进来，又暗下去，以此推算我到底被关了多久。但后来，我记不清，也无力再去记忆。我想或许我狠狠心，自己用铁链结束这一切，煎熬、痛苦和屈辱都会消失吧。可每到最后时刻，我都无法下狠手，我曾爱惜一草一木和蚂蚁昆虫，我怎能亲手去杀死自己？
矛盾纠结中，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我肚子里孕育发芽。腹部一天天隆起，甚至有一天开始有剧烈的胎动。他是无辜的，他还没见过世间的美好，怎么可以在这黑暗中结束？生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生产那天，K妻来帮我接生，依旧面无表情。一阵嘹亮的哭声将我从深渊中拽回来，我抱着一个温暖的小婴孩热泪盈眶，是个可爱的男孩儿。我如获至宝，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好在他们并没有打算跟我抢孩子，也许他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个和我一样的玩偶罢了，甚至会是个累赘。
5
从此，我们娘儿俩一起生活在这间狭小的房屋内。怀抱着另一个弱小无助却又纯真无邪的小生命，我第一次想要变得强大，想要不顾一切地将他带离这里。
他在小小的房间里，与我相依为命，他从一个懵懂的婴孩长成一个能走会跳的小男孩，他本该最无忧无虑的童年，却和我一起禁锢在这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
我教他说话，跟他讲故事，告诉他世界并不是黑暗狭小的，等你长大，我们就离开这里；我害怕他跟我一样因为长期禁闭变得肌肉无力，教他在小小的房间里跳动，来回奔跑；我教会他喊妈妈、外公外婆，却从不告诉他什么是爸爸，只告诉他怪蜀黍来的时候一定要躲在一边不出声，好好保护自己……他很聪明也很乖，学得很快，却让我止不住地心疼。
有一天，他或许因为吃了不洁的食物口吐白沫，上吐下泻，面色苍白，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难闻的味道……或许这次，我会永远失去他！
6
K进来的时候，我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用唯一的一卷席子包裹着他小小的身体，紧紧地抱着不愿意松开。
K下意识地捂住鼻子，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小男孩，一动不动。打开席子，他唇色惨白，浑身污秽难闻。我扑上去大声喊“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丢下妈妈”也许这将是一个母亲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的孩子。
K叫来K妻将我粗暴地拉开，自己卷起席子，头也不回地带着孩子走了。我再次一个人被锁在无边的黑暗里，心跳快得仿佛要炸裂。
一辆农用车载着一卷席子一路颠簸。过了许久，在一家便利店门外不远处停了下来。K可能想起来要去买什么工具。
席子里的孩子悄悄探出脑袋，努力爬出来，拼了命地奔跑。他从出生至今没有剪过头发，长发盖住双眼，披在肩上；他长期被锁在幽暗的房间里，外面的光明晃眼让他止不住地流泪；他的四肢无力，真正奔跑的机会来了，却怎么也跑不快；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生的机会，知道妈妈还在等待救赎……
他从未真正和一个人正常交流过，羞涩又怯弱，但这一次又空前勇敢。终于，人们从他断断续续的“链子”“妈妈”“房子”“没有窗”“救命”的字句里，拼凑出了大概的意思。
而恼羞成怒追来的K也终于被几个青年拽住，送到了警察局。
7
警笛声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当我被带离这熟悉又憎恶的房间，瞬间袭来的光亮刺痛我的双眼。我看到一大群人围在这人迹罕至的院子外面，渐渐、渐渐变得清晰。
我看见人群中闪闪发光的小男孩瘦弱的身影，天使一般，踉踉跄跄地奔向我，我紧紧将他抱住，一瞬间泪如雨下！我曾想过要扼杀他的生命，却不曾想到最后是他救了我，他比我要勇敢千万倍！
一个消失了六年的小镇女孩再次出现，竟然一直被藏匿在距离家那么近的地方？从漂亮花季少女到一个苍白消瘦、不成人形的妇人，还带回了罪犯的儿子？太多的媒体想要抢得一手独家消息。而我却没有勇气再去揭开这六年的伤痛折磨。
一个宁静的深夜，我们举家连夜搬离了生活了多年的小镇，恍如新生。
8
K和K妻终于被送进了监狱，一个曾经的大慈善家真面目被揭开，一并被查出的，还有多项性侵、猥亵幼童罪。
我曾以自己早已被遗忘，后来才知道我的家人从未放弃过寻找我。他们相信我一定还活着，在世间某个角落。而我的母亲，已经在三年前因伤心过度去世了。可我还有爱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弟弟和妹妹，和与我生命紧紧相连的孩子。
我曾以为人生已毁，我也不会再拥有爱情。可在外出求学时，爱情也翩然而至，他接受了我过去的一切，呵护我的伤痛，保护我的孩子，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如今，我们组建了新的家庭，还又添加了两个活泼可爱的新成员，小哥哥怀抱着两个小妹妹时，笑得格外甜蜜。我们的新家，有宽敞的落地窗，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射进来，抚慰着每一个值得被温柔以待的灵魂。
余生仿佛是偷来的一样，要格外珍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