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袅袅，萧萧半清

文 / 小婷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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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没有修炼成人形之前，我只是一只兔子。

我和我的族人都生活在紫竹林，那遍地都是苜蓿草，林子深处还有甘甜的温泉，是绝佳的栖息之地。

娘告诉我，紫竹林可不是普通的林子，是人间和仙界的必经之地，所以终日紫烟缭绕，偶尔还会有七彩鸟飞过，煞是好看。

我的那些伙伴们，每天的事情就是躺着那晒太阳，打个滚都能吃到鲜美的苜蓿草，一个个养得圆滚滚。

可我却喜欢半山腰的竹叶，我不知疲倦，每天把上山下山当作必做的功课。小伙伴多半会笑我：“竹叶有什么好吃的，你天天吃，把自己养得这么瘦，像个老鼠一样。”

每到这时，我都不理睬它们，山浪峰涛、层林尽染，这些景致它们不懂。

娘还说，紫竹林仙气笼罩，如果潜心修炼，也会成仙，我摇摇我的长耳朵，问娘该怎么修炼，她痴痴地望着天空：“也许要靠造化吧。”

我永远记得那个清晨，阳光透过树叶照射下来，像星星一样闪烁，山中弥漫着薄雾，梦一样朦胧。我一如既往地哼着歌，蹦蹦跳跳地往竹林奔去。

突然听到了几声鸟叫，清亮悦耳，我朝天空望去，却一个不小心，被石头绊倒，肚子被尖利的断竹划了一道，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我使出力气呼喊，也没有同伴来。我的头越来越飘，身子越来越软，就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位女子从天而至。

她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她抱起我，拿出随身的药瓶，给我涂药包扎。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打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我呆呆地看着她想，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子。

我的血弄脏了她的蓝纱裙，可她还是抱着我：“小兔子，你一定要好起来啊，我的药很灵的。”

果然灵妙，一会功夫我就能站起来了，她的脸上挂起了笑容，摇了摇我的耳朵。

“我就住在山顶，想我了来找我。”

清风吹起了她的裙摆，转眼她就消失了，天空有七彩鸟飞过。

我猜，她一定是神仙。

2.

这山，名为九环山，须翻过九道岭才能到达山顶，曲折蜿蜒，连绵起伏，登顶岂是易事。

而她，住在山顶，一定是神仙。

我跑去找娘：“娘亲，我想去山顶。”

“那不可能，人都很难登上，何况我们是兔子，会累死的。”

“那你告诉我，怎么修仙，成了神仙就可以飞上去了。”

“当真要修仙，孩子？”

“是的。”

第二天，娘亲带我去见了族里的兔婆婆，她是整个族里最厉害的，精通魔法和仙法。

她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凶，独自居住在山脚下的一处山洞里，洞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她坐在干草上，独有一身灰色的毛发，顺溜柔滑，发出晶莹的光，一对长耳朵垂下来，似乎要挡住那双深邃的眼睛。

她温柔地看着我：“听说你要修仙是吗，我的宝贝。”

我点了点头。

“那不是易事，几千年来，跟着我的也就有一个变成了神仙，去了王母的身边。跟着我要吃苦受难，你能熬下去吗？”

“我能。”

兔婆婆把我留下来了，娘亲依依不舍地和我告别，我的修仙之路正式开始。

第一年，我每天给兔婆婆挑水，要去森林的边缘，找那处温泉，还要摘带着露珠的苜蓿草，为了不让露珠滑落，我走得又快又稳。

第二年，我每天要爬到半山坡，去找最嫩的竹叶，还要找早上第一朵开的花，我的双脚越来越有劲，奔跑的时候好像飞了起来。

第三年，兔婆婆开始让我积累雨水和雪，我为了接到更多的雨水，常常把自己淋成落汤兔。

......

修了三百年，可我还是什么都不会。

我很懊恼，也很着急，山顶的神仙姐姐怕是早已忘了我。

“孩子，你着急了吗？可修仙是最不能急的。”兔婆婆拿来一堆经书，放在我的面前。

“你日日朗诵，要静心安神。”

在读完了最后一本经书后，兔婆婆递给我一颗雪白的药丸，要我服下。

吃完以后，我的身体轻飘飘地，忽地又觉得难受起来，身体像是被撕裂一样，我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变成了一个姑娘。

这时，兔婆婆也显出人形，是一位和蔼的老太太，我看着自己的双脚，摸了摸黑色的头发，对着湖面照了照自己的脸，太不可思议了，我有人形了。

“婆婆，我这是变成神仙了吗？”我在山洞中拉着婆婆的手，兴奋地大叫。

“不，你这是刚刚开始，虽是人形，但你还没有法力，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那我可以去山顶了吗？”

“当然，剩下的修炼要靠你自己了。”

九环山，我来了。

3.

当我爬上第一座山峰的时候，俯瞰下面的草地和树林，登高而望的感觉甚好。

我朝着更高的那几座山峰望去，一层高过一层，薄薄的白雾在山峰间弥漫，参天的竹子一片连着一片，茫茫苍绿。

我的脚已经磨了泡，腿也乏力，历时几个月，我终于到达了山顶。

山顶只有一处院子，门口写着三个字，可惜我还不识字，不懂是什么意思。我透过篱笆看向院内，一位女子正在树下弹琴，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上，一身碧绿的长裙，拖到脚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奏出悠扬婉转的琴声。

“神仙姐姐。”我轻唤了一声。

她回过头，一脸诧异，走到院门为我开门：“姑娘是怎么到我这清冷之所的，这几百年来都没人来过呢。”

“我想拜姐姐为师，潜心修仙。”

“我只是一个无用的小仙，并没有什么精通的法力，你来拜我，怕是学习不到什么。”

“姐姐就收下我吧，除了这里，我已无处可去。”

“你来了，也多个伴，只是，不用唤我师傅，姐妹相称就好，做伴而已。”

我跟着她走进院子，院子中间是一棵梨树，正是梨树花开的时节，银白如雪的花朵衬得这小院分外的安静。房子都是竹子结构，脚踩着地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我就这样找到了神仙姐姐，虽然她不知道我是谁，但能在她身边，我已很知足。

“我叫寒烟，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没有名字呢。”

“那，就叫半清吧。望山去，一半苍茫一半清。”

烟姐姐教我认字，看书，我知道了这座院子叫听雨阁，也知道了寒烟的意思——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

我初来的日子里，寒烟很忙碌，她好像有很多东西想教给我，读诗，练字，弹琴，习剑。每日晨起，直到落日，院子里充满着欢声笑语。

时间长了，我却慢慢觉出了她的孤寂，哪怕是我在周边叽叽喳喳地闹着，她仍然掩不住落寞之情，特别是在月圆之夜，她一个人坐在梨树下，任花瓣飘落在她的头发上，抚琴独奏那首曲子。

“梨花落，遍地雪，秋风起，伊人归，雨打空门，惧别离，误青春。”

我想，她一定在思念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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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书房里整理书籍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人 的名字：凌风，那张纸上反反复复全是凌风，我想，我知道了她不开心的原因。

“姐姐，凌风是谁，也是神仙吗？”

“他也是神仙，只可惜你我都没有机会见到了。”

“为什么？”

“那就给你讲讲我们的故事吧。”

一千年之前，寒烟随父皇前去天庭朝拜，凌风正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也是晴天王母最爱的孩子。

寒烟的北冰一族，人烟稀少，日渐衰败，若不是常来朝会，怕赢田玉帝都会把他们一族忘了。

寒烟天生美貌，又自带一种清冷的气质，在瑶池大会上，受到众人关注，很多部族的首领都拉着北冰王，想要拉上姻亲之缘。

而凌风就坐在她的对面，目若秋波，眉如墨画。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奇妙的感觉在二人之间蔓延，自动屏蔽了其他所有的人，相视一笑两生媚，初会便已许平生。

宴会结束的时候，凌风送了寒烟一只玉笛，交待她，若是想见他，便吹起玉笛，无论多远，他都能赶来。

北冰族离九环山不远，就在九环山山顶，寒烟和凌风第一次相会了，他们一个吹笛，一个奏琴，那年的梨花，也开得肆意。

“梨花开，满山粉，春风起，喜鹊鸣，雨落山间，盼相聚，不忘卿。”

凌风建了这处院子，取名为听雨阁。

他们一起写字，读诗，弹琴，练剑，晨起日落，两相厮守。

可北冰一族却遭有大难，在和魔族势力大战的时候，全军覆没，只留下寒烟一人。

天庭传来消息，为了嘉奖北冰族的英勇奋战，特把寒烟许配给赢田玉帝，做为天妃。

怎么能？

凌风无数次去求晴天王母，让她撤了圣旨，可天命既出，已不可违。

凤冠霞帔，桃面朱唇，却心生暮气，寒烟已做好了就此终了的准备。可凌风那天公然劫婚，冒天下之大不违。这一举动，彻底惹怒了龙颜，凌风被罚禁足，非昭不能外出，而寒烟也被废除仙籍。一对绝世佳人就这样被生生隔离，相恋相爱难相守。

我终于明白，寒烟为什么喜欢站在梨花下，也许只有梨花，她才能感知凌风的味道。

5.

大部分时候，寒烟是不快乐的，她常常倚着门，向外张望，夕阳的光辉罩在她，越发孤寂。

我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他们见上一面。

那一年，天将大灾，草木干枯，万物萧条，我和寒烟靠着存下的雪水，勉强度过烈日炎炎。

我想起了兔婆婆说的，她的一位弟子在王母身边，好像叫月儿，我给她写信，打探凌风的消息。

收到回信的时候，我的心底涌上一阵阵欣喜，我知道怎么能让寒烟见到凌风。

凌风被派下凡间对抗灾难，如果我和寒烟也去凡间寻他，刚好能解他们的相思之苦。

寒烟不愿，她不想再因为自己让凌风受到牵连。

可她趁着月色，越发勤奋地练剑，手中的古阳剑一招一式越发准狠，我静静地看着她，她总爱折磨自己。

再次接到月儿的来信，寒烟就慌了起来，凌风受伤了，在那凡间，没有仙术，定要受身体之痛。

“清儿，随我去凡间。”

这跨越着一千年的相见，承受着太多的期盼，见到凌风的时候，他的手臂伤痕累累，面目沧桑。可他看到寒烟，笑容蔓延在脸上，眼中闪烁着光，如星星一般。

手臂的伤倒是不重，重要的是凌风的眼睛，被炙热的光伤着，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

只有一样能救好他的眼睛，就是东海龙宫底的亦寒珠。

那可是东海的镇海之宝，借肯定是行不通的。寒烟趁着夜色，靠着她留存的法力，潜入龙宫，拿到了亦寒珠，需敷在凌风的眼睛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根除眼疾。

可就在凌风能看清寒烟的容貌那天，天兵天将一拥而至，把我们三个一起抓回天宫。

我和寒烟跪在台下，晴天王母一脸威严，旁边的赢田玉帝倒是有几分和善。

“贱人，这几百年都过去了，还惦记着我家二皇子，这次还敢偷袭王家宝物，你可知罪？”

“娘娘，我是为了救凌风，他的眼睛......”

“他是我的儿子，是尊贵的二皇子，还需要你救？”

“看来光去除仙籍，也挡不住你来骚扰凌风，那我就罚你去一所最冷静之所，永生永世受着孤寂的煎熬。”

凌风也跪了下来，祈求王母娘娘，寒烟是为了自己的伤，并无大错。

“知道吗？要不是因为她，你早就拿到太子之位了，懂吗？”

凌风的气势弱了下去，眼睛看着地面，不再说话。

而我的寒烟姐姐，望向凌风的目光越来越黯淡，她哈哈冷笑着：“随你处罚。”

说着站了起来，向大殿外走去。

我不能离开寒烟姐姐啊，我怎么办？我拉着王母娘娘身边的月儿，苦苦哀求，求她让我去陪着寒烟。

也许她见我太可怜，也许是念着同门之情，她跪着王母的面前，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王母娘娘看了我一眼，竟让我觉得有了希望。

“念你我的同门之情，娘娘同意你陪，但不能以人形，要不就违背了旨意。”月儿看着我，一直摇着头。

我也走向殿外，寒烟是一袭蓝裙，一如我初次见她时的模样，想到以后不能再陪她吟诗写字，不能再叽叽喳喳逗她笑，我的心沉到海底，却还要装作一副开心的样子。

“烟姐姐。”我蹦蹦跳跳地跑向她：“王母娘娘同意了，让我陪着你。”

她的嘴角上扬，笑意慢慢浮现在脸上，她的眼睛还似一泓清水，明亮动人。她拉起我的手：“有清儿作陪，那就不算惩罚，就和我们在听雨阁一样了。”

我忽地拔出她的古阳剑，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身体，能听到骨骼融化的声音，我喷出一口鲜血，变成了一只带着伤的兔子，一如初次遇到她时的样子。

我的头越来越飘，身体越来越软，我看见寒烟哭了起来，大滴的眼泪落在我白色的毛发上。她紧紧地抱着我，她哭我更难过，却再也不能说出话。

不知是恍惚还是做梦，我见到天空飞过一群七彩鸟，它们朝我飞来， 扑腾着缤纷的翅膀。

此后，世间再无寒烟和半清。

只闻，玉兔伴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