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刮了一夜的风仍没有止的念头。宿舍窗户被楼下那棵高大的树的枝打的哐哐作响。那树离着窗户本是有大概两米远的,在这场勇者间力量的博弈中,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声音弄得苹很烦躁,只好眯着眼,在床上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再难入眠。这翻来覆去的过程倒是帮助苹做了决定——她要,放纵一次,挥霍一次,去找那个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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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这名字,来的随意。本来父母想唤她“萍”,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儿名字。但上户口的时候,派出所的大爷偏偏不服老,不认自己老眼昏花,一口咬定输入法里没有这个字。母亲抬眼一瞥,瞅见桌子上放着个苹果——还是半青的,估计是大爷从门口水果贩子那顺的吧,说道:“那苹果两个字总是能打出来的吧,叫苹果的苹就行。”在苹的记忆中,这似乎是父母离婚前唯一一次不起争执的时候。苹觉得,那半青的果子像极了对她命运的嘲讽。。
在苹眼里,从事铁路建设的父亲和做临时工的母亲两个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吵架,长此以往,乐此不疲。哪还有时间管女儿呢?因此苹出生不久,便被送到爷爷奶奶那里照看。像无人问津的酸苹果被随意的丢在老旧的壁橱里。老旧的橱紧紧的闭着橱门,用岁月的灰藏住住那半青果子新生的光泽。爷爷奶奶住的小城里,处处都是淳朴真诚的气息。这个被灯红酒绿遗忘的地方,旧的像苹褶皱破碎的心。他们老老小小一家三口住的倒是很安稳,两位老人都很疼这个小孙女。苹总算过上了一段安稳的无忧无虑的时光。只是那老院子里住的都是和爷爷奶奶岁数相差无几的老人们,年轻的子女们多搬出去过自己的日子了。他们看见苹总是欢喜的,这院里为数不多的活力让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也多了一点谈资。碰见了常常给她一块糖或是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岁月的深刻让这里的时间都与世界脱轨,不急不慢的迈着步子。
小孩子贪玩的天性终究是什么时候都磨灭不了的。苹总是在老院子里东奔西跑,蹦蹦跳跳,像探险一样的想要摸清这里的每个角落,期盼着会不会哪个转角就有未被发现的惊喜。可是没过多久这不大的院子就让她的好奇心失掉了。奶奶家在的那栋老楼后面有一排高高的梧桐树,没有玩伴,苹就趁爷爷奶奶午睡的时候一个人跑到楼后,看着明亮的光透过树叶在地上用光斑作画,然后幻想着自己是公主和阳光嬉戏玩耍,有时又是勇敢的女骑士和化作阳光的怪兽作斗争。在想象中,那个世界想圆圆的大红苹果一样甜。她最喜欢春天时候的树,那时候一树一树的紫色花朵,是最早的报春使者。那花开不久便会成朵的掉在地上,苹常常把它们搜集起来,小心翼翼的拢成一堆,然后坐在地上喜滋滋的把喇叭状的花朵撕开去舔后面的一点点花蜜。对于没有零用钱买零食的苹,那是她一年中为数不多能打牙祭的时候。但多数日子里,那一排高大的树只是她安静的倾听者。听着苹讲自己编撰的童话故事;讲体育课上和新朋友们玩得很开心;讲今天在学校老师有表扬她作业写得好,但是同桌的女孩子不服气,气的腮帮子红鼓鼓的像是小金鱼;讲她其实心里很想妈妈,也想爸爸。就算被他们骂也不要紧,但是为什么都不要她,把她给爷爷奶奶了呢?苹的小脑瓜里装了很多想不透的问题,但是又不敢问爷爷奶奶。她曾问过一次为什么爸爸妈妈都不管她呢?爷爷奶奶听了脸色骤变,没想到小孙女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突然不知说什么是好。苹摇着爷爷的手臂一再追问,爷爷情急之下说:“一个女孩子有口饭吃有书念就好了,要那么多人管做什么?反正终究是要嫁出去的。”那时候,她不懂女孩子和男孩子有什么区别,但过家家她玩过,她知道嫁出去是什么意思。小小的苹在心里建了一座监狱,把自己想不透的问题通通判了无期徒刑,关进去,然后锁好门收好钥匙,大摇大摆的走出狱门。
自那以后,苹越来越慌张。因为苹透过那橱门小的可怜的缝隙看着黯淡的时间一点点灌入生命的瓶,看到了自己贫瘠的未来。。她不想被陈旧的灰裹一辈子,却也害怕连这陈旧之处也没有,无所归依。就在苹无路可寻的时候,期末考试的成绩点醒了她。她偶然的满分带来了学校的奖品,老师的肯定和同学们羡慕的眼神。她领悟到只有在用客观数字衡量优胜略汰的时候,才可能摆脱她痛恨的苦难。
在这十几年中,命运的颜料打翻了一般,生死离别酸甜苦辣悉数倒出。她六岁那年,父母终于连最后的共同爱好都厌倦了,办了离婚手续。母亲主动放弃了抚养权,与苹再无联系。跟了父亲以后,父亲工作的流动性让她继续住在爷爷奶家生活。她十岁时父亲再婚,面对新的亲人,她不知所措,在新的家庭里显得格格不入。后妈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对苹很好。就是嘴毒了些。后妈总觉得女孩子就要严加管教,因此总是对她看管的很严。但凡苹有什么做的不顺心意的事情便冷言冷语。后妈那边的亲戚朋友们对苹也是满脸的客套和敷衍,随意问了两句便视她于无形。苹觉得自己是一颗苦苹果,被世故的苦逼走了心里的甜。十八岁高考那年爷爷去世,奶奶身体状况也急剧下降。这不按常理的润色让她的言行看上去变成了初秋熟透的红苹果——成了人人眼中的“抢手货”。她变成了街坊邻居无不称赞的能干懂事的典范,与很多朋友交好;更是老师口中的优秀学生,大方得体,成绩优异。但只有苹敏感易碎的心知道那成熟的红色里腐烂的苦,她小心翼翼的与每一个人交谈,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生怕言行举止惹得别人不开心。她到现在都记得,美术老师曾经温柔的指导她画画,鼓励她从临摹开始,一定会成为有灵气的小画家。可是在那个她用铅笔橡皮在纸上开心的涂抹的明媚午后,后妈从桌前经过,看着新换的雪白桌子上满是黑黑的橡皮屑和铅笔印,耷拉下脸忍不住的说:“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不知干净,怪不得连你亲妈也嫌弃你“。这句话毫不余力的摧毁了苹心中的渴望,那套画笔她再也不曾动过,直至一次大扫除中被后妈扔进垃圾桶,边收拾还边念着:“当初还画画呢,哼,还不是浪费钱,画过两次了不起了吧“。她也从不主动与人打交道,就连日日买早点的摊主大叔也没说过几句话。却会热情的迎接并珍惜每一个对自己主动示好的人。苹学会用自嘲和玩笑化解命运的眼泪,表面上俨然一个活泼开朗的阳光女孩。苹觉得黑暗是朋友也是敌人,只有在夜里,才会袒露真实的自我。可又像午夜孤独的行人,只能看着风一口一口吃掉月亮,最后一缕温柔的光消失,被寂寞抓去严刑拷问。
2
每当想起那段日子,苹总是不禁苦笑,那些日子活的多累啊。苹算是如愿以偿了,高考考的一般,去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大学。到了大学里,像是突然放出笼的鸟,惊喜却又彷徨。宿舍一共五个女生,每天叽叽喳喳好不欢喜。但苹总觉得,这日子像是超市里的苹果模型——外表光泽细腻好不诱人,其实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苹在大学社团纳新的时候,加入了各行各色的社团。因为想要塞满自己的生活上的空白,所以突然变成了被临时通知交美术作业却发现忘记做`的小孩,用各种忙碌的会议和文案编写工作的蜡笔慌忙的来涂满颜色。
生活也许能够被或仓皇或仔细或温柔或粗暴的填满,让自己看上去活像是赚的盆钵饱满的小商人一样,但是,心里的空白像是恐慌化作的一团雾气,抓不住也留不下,只能任由它蒙蔽自己的双眼,灵魂的寂寞是这宇宙间最大的黑洞,它兼容一切有形或无形的烦恼与欢乐。像是永远吃不饱的大胃王,不懂得怎么才能停下咀嚼。对于学习和社团,苹都有过详细的规划和目标,早早的勾勒出来了未来的蓝图。可惜的是忙碌到最后倒像是碌碌无为,东奔西跑做了不少事情,到头来也不过都只是有头无尾,仅仅略懂一二,苹想:我倒像是个跑腿的了。生活这台打印机,怎么在我这倒变成了廉价品,打印出来的东西到处是墨点。所以苹想好好修修,琢磨琢磨这机子问题都出在哪里了。
可是越琢磨发现问题越多。苹突然觉得这打印机毁了自己的生活,她现在瞧什么都满是墨点。以前那么和谐美好的暖色画面,被墨点撕碎,暴露出图层最底层的冰冷。她的心情突然跌入谷底,她瞧着脑海中回放着往日与学长学姐们亲近,与同学们玩闹嬉笑的画面,倒觉得像是个笑话。怎嘛在学校的日子,在这个人人都说自由与美好的地方,突然就让人心寒了呢?
后来,苹终于想清楚了。
3
苹懂了。原来,这大学的日子和苹果没有什么区别,甜的人沉醉的时候,吃到虫也很正常,关键就在于你怎么看这虫了。一味的只顾着吃,狼吞虎咽,汁水四溢。是过了瘾,感觉心满意足。但是难免难懂其中滋味,吃完后不知所以,满目虚无,不免充满苦痛伤悲。苹觉得这时的自己又活像个猪八戒,吃东西时一样囫囵吞枣,管他适不适合这个时节吃,管他是什么味道,尽管胡塞一气;待到嘴里塞得满满当当难以下咽时又不知该放弃哪一项。过日子也一样,之前的美梦在现实与生活中慢慢肢解。那本就虚无缥缈,毫不适合自己的蓝图在苹心里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场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梦想,只是她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路要走。猪八戒就是猪八级,玩不了金箍棒也骑不了白龙马。尽管师傅念念叨叨,尽管师兄抱怨嫌弃,尽管观音想过委以重任,但他就是他,他有自己的任务。
于是,苹很想做一次自己,无忧无虑,勇往直前。努力的冲一把,不让自己在这样的美好年月里后悔。
“咔哒咔哒”打印机像是修好了,苹回头一看,有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打印在上面,它看上去那样鲜美可口,不再像以前半青着,蒙着灰,像极了自己未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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