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与牛(二)

作者: 闻道秋 | 来源:发表于2023-07-15 23:07 被阅读0次

                       

                牛殇

      01夏至过后,暑假很快就来了。

      这段时间,耕牛们也无所事事,可以安心歇伏了。放牛、割草是村里养牛户家的孩子们暑期的主要事务。一早一晚,每天两次,清早,踏着雾露将牛赶到庇荫的荒坡林地间吃食,三四个小时后,暑气上升,就将它们牵回到村子前面的小河中,找一处水位适中的水域,最好是绿杨荫下的清凉地,将它们潜浴在水里,只留嘴鼻在外面。待到日头偏西,暑气回落,再将它们赶到地边垴头牧放,牛童们也顺便割些草料回来为牛儿备些夜食。

      薄暮红云,清风斜阳,山垴上牧归的牛群,鼓膨着腰腹,悠闲地行进在逼迫窄、崎岖的土埂上,满足地抛甩着尾巴,像是在给自己的行进打着节拍。牛背上的少年,高高挺直了腰背,像凯旋的战士在享受着众人瞩目的荣光。三姐用竹枪挑了两束鲜嫩的芒草,吹着口哨跟在自家水牛的身后。

      “三姐,为什么不骑牛啊?”一个坐在牛背上的男孩不解地问道。

      “不想骑了。”三姐伸手摸了摸牛臀处凸起的髂骨。从三姐记事起,水牛就在三姐家了,之前是二哥看养,二哥病故之后,就由三姐接着看养。从淘气的小牛犊,到毛色光亮的青牛,到身壮蹄粗的力牛,七八年过去了,如今渐成了老牛。灰色的体毛有些干涩,有些稀疏,露出身上粗糙的皮纹,但干净,看不到虱卵,螺纹枯深的头角在脑顶上弯成弓状。三姐摸它的时,老牛侧过头友善地望了三姐一眼。

      “听说三姐是骑牛高手,能在牛背上站着,还能挑起柴担,真的吗?”一个放牛不久的男孩问道。

      “嗯。”三姐淡淡一笑。

      “没见过,三姐教教我呗!”男孩请求道。

      三姐不说话,只见她勒住牛绳,将草担搁在牛肩上,翻身上牛背,收起双脚,横蹲在牛背上,接着双手提起竹枪,举到肩上,慢慢伸直膝盖,站了起来。此刻,水牛正走在一段下坡路上,牛背与地面之间形成了锐角,随着牛蹄的起落牛背有节奏地晃动着,三姐侧立在牛背上,双手扶着竹枪,自得地吹着口哨。担中肥嫩的草叶,在晚风斜照中欢快地摇曳。

      “厉害!”“我也要试试!”孩子们一下子兴奋起来,各自尝试着由坐到蹲,再扶着牛背弯腰屈膝,但没有人敢站直了,尤其在下坡的路上。

      02“三姐!水摆下有牛在斗架了,快去看看!”男孩跑来的时候,三姐正在家里吃着午饭。一听外面有人喊,她丢下碗抓起木棍就往河边跑。从前队里只有三姐家一头牯牛,随着大狗家牛犊长成青牛,俩牯牛之间也偶有摩擦,所幸每一次都有看牛人在场,它们被及时拉开,没发展成大的打斗。夜间不同圈栏,素日也尽量相互避开,不让它们找到争斗的机会。早上放牧归来后,三姐的水牛系在水摆处柳树荫下,同在这里的还有另外两头水沙,大狗家的青牯系在百米开外的杨林坑。难道挣脱了牛绳跑了过来?三姐一边往河边跑一边想着。

      远远地就望见水中两牛头角相抵缠斗在一起,入侵者高大强壮,不是大狗家的青牛,牛转上拖着半截旧麻绳,显然是挣断了牛绳跑出来的外村牛。三姐一边大喊一边向它扔石头,又举起木棍驱赶,试图将它赶走,但它根本不惧怕,三姐试着去拉那半截麻绳又无法靠近。此时,三姐的牛拴在一支堰桩上,傍边又系有两只青沙牛,腾挪进退很不便,眼见入侵者得寸进尺步步紧逼,赶不走,打不跑,三姐绕到堰桩前正要去解牛绳,老牛突然往前一纵,将堰桩从沙中拽了出来,弹击在三姐胸前,三姐眼前一黑栽进水里,三姐醒来时,已经躺在乡卫生院的病床上。

      三姐的牛挣脱了束缚后,两头牛的战都就更加激烈了。他们从水里打到了岸边,又从岸边打到了畈上。虽然村里的男人们手持着锄头、木棍,但对两头杀红眼的公牛,他们也望而却步。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妇女们吓得将自家的孩子们拉进屋内,拴紧了大门。

      很快,两头牛都受了伤,一只后腿被剐下一坨肉,一只折了半支角,一方落败,一方追击,很快在河堤上,它们又纠缠在了一起,角顶着角,头对着头,整个面部都抵着地面,相持着。相持着,拼着力气,最后双双摔下河堤,摔残了腿和角战争才告结束。

        队里考虑到新的牯牛已长成,老牯牛伤残,不再能耕种,计划将它宰了,犒劳村民。三姐得知这个信息,挣扎着下了床,拄着杖,一瘸一拐来到队长田叔家门口,央求队长不要宰杀可怜的老牛。她数着老牛多年来的功绩和辛劳,声泪俱下。她提醒田叔以前村里宰老牛时,老牛都跪着流泪求饶,实在是太可怜了。田叔当然清楚这些,作为长者他的见识岂是三姐可比,三姐的话又何尝不是他的心里话呢?于是他答应三姐,他会跟队委会的成员再商量。

        03立秋过后,三姐的伤病也接近痊愈。

        每年秋后,村里都会举办一场移动的牛市——俗称打牛索。届时十里八乡的人们根据各自的需求来这里进行耕牛交易,或更换,或买卖,一大早,河边杨树林里就摆了方桌、木凳和草料,早饭过后,陆陆续续有人汇聚拢来,有背着算盘雨伞的牛经纪,有牵牛赴会的牛主子,还有附近村里看热闹的闲人。杨树上系着牛。有哺乳期的母牛和它的犊牛,有半大的雏牛,有青壮的力牛,有残弱的老牛......一般情况下,一头青牛可以换得两头半大的雏牛,或者换得一头母牛和她的犊牛:这些都是为了调配牛力;残弱者的交易就是为了牛肉,自己 养了多年的老牛不忍心宰杀,就牵到这里,卖给他人或换了他人的来吃肉。

      三姐的哭诉,打动了队长,商量的结果是将老牛牵到牛市上交易,虽然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但在三姐心里她的老牛还活着。鸡啼一遍三姐就上山割草了,当田叔来牵牛的时候,三姐已用草料将牛喂饱,又端来一面盆盐水让牛喝下,静静地抱着牛头落泪,田叔换过牛绳,拍了拍三姐的肩膀,叹了口气,默默地牵着老牛向河边走去。

      三姐抱着牛绳去了南泉山,她在山上呆了一天,走遍了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拾起点点滴滴的回忆,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家。她神情冷漠,不言不语,母亲劝她吃饭也不理睬,抱着牛绳就到床上去了。三姐沉默了三天,抱着牛绳睡了三夜。到了第四天上午,她找了一件自己最心爱的衣服,将牛绳包好,来到后山,挖了个深井,埋了牛绳,垒起高高的土堆,又将一块青石板立在土堆前,三揖三叩。

      从此,三姐对牛事只字不提。开学后,三姐似乎对读书更上心了,每次从学校回来总是手不释卷,那段时间她好像对《红楼梦》很是入迷。

2023年7月16日修改于浪琴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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