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治愈孤独
“你在看什么书？”她满脸皱纹，充满生活焦虑的双眼凑过来，双手正在剥着橘子壳。
“额……就是无聊的书。”我不想解释什么。继续看着《圣经》的罗马书章节。
我不是一个喜欢聊天的人，何况这场我不喜欢的旅行只能把自己埋藏在书海中，屏蔽满车厢的嘈杂声。我从上火车开始就没有抬头，因为在车厢内各色人群拥挤着，像是我曾经做过的噩梦一样。梦中大家都在挤着涌上一条船，逃难似的。但是船只有一条，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摩肩接踵，有很多人被挤下了船，掉在了水里。又有的人是被推下了船，整个世界都充斥着凄声哭喊，歇斯底里的救命声……而我在船中感受着同样的恐惧与焦虑。直觉的心跳越来越紧张，呼吸越来越困难，直到自己窒息……从梦中醒来一身冷汗来袭。
“吃个橘子吧。小伙子。”她黑乎乎的，粗糙的双手递过一个剥好的橘子。
“不用，谢谢。”我礼貌性地回绝。没有影响我看书的进度，我埋头继续读。我没有观察四周。我上这趟硬座的时候是最早的。但是一上车就有股浓浓的烟味和各种味道包裹着我。我不喜欢香烟，不喜欢气味。太浓的烟味足以让我昏厥。但是，我是一个男人，是一个直男。而最近对烟味更加过敏。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患有肺部或是呼吸道疾病。我年初就进医院，做了各项检查，各项都合格，甚至同事小李还打趣说：“我说你小子高高大大的，能有啥病？莫不是什么相思病！”
她没有继续，一个陌生人施恩于我，我本该多说几句才是，可是我受不了车厢中的氛围。我亦不能将难过之情流露，只是礼貌回绝。可是，为什么火车还没有开？我看了看手表显示17：50。还差5分钟。陌生人都在开心地聊着，有小孩的打闹，还有婴儿的哭闹，有母亲的安抚声，有咳嗽声，是男人的，是老人的。
我的肺部，我的咽喉，我的全身都是健康的。心里暗暗提醒自己。继续看着文字：
将患难、困苦加给一切作恶的人，先是犹太人，后是希腊人；却将荣耀、尊贵、平安加给一切行善的人，先是犹太人，后是希腊人。
“哈哈哈……”很近的笑声传来。“这关你都过不了，你还真是笨！”声音清亮，不，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说是刺耳了。虽然是个女孩的声音。
“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刻薄！哎呀……又没过！”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埋怨道。
她们俩坐在我对面。可是与我毫无关系。对面剥橘子的女人没有动静，好像是起身去了别处。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他就在在我的右手边。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听见这阵咳嗽声，我差点也咳出来。只是我忍住了。
“咳咳咳……咳咳……”他继续咳着，好像他的喉咙里卡着血，他边咳边喘着粗气。我想我一定是耳朵对声音过敏，鼻子对气味过敏，喉咙对空气过敏！视线一直卡在纸张的末尾，无法翻动另一页，无法开启另一章。
“叔叔，你能不能去车厢连接处咳嗽？”一个柔弱的声音哀求道。被莫名地吸引，是个坐在过道的女孩，也就是坐在我右手男人的右手边的女孩。她柔弱，对，这是我一眼瞥见的苍白加之瞳孔的暗淡。
“为什么这节车厢这么多的病人要与我同坐一列车！”我没有怜悯之心，我不仅是耳朵对声音过敏，鼻子对气味过敏，喉咙对空气过敏，或许是良心对怜悯过敏！
右手边的男人很不情愿地离开座位。当然四周的节奏丝毫没有变慢，依旧喧哗吵闹，列车员协助行李的摆放，闷热的空气无法流通，丝毫没有被打乱的节奏。只是我阅读的节奏被打乱了。好像列车的步子也被打乱一样，还是没有行走。我无奈地再看看表才17：54。连手表都对时间过敏了！
那个提出我缄口难开的要求的女孩清瘦的身子抱着抱枕闭上双眼，像是要将这个世界隔离一样，像是她是被某个恶人从车厢入口扔进来的一样。我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只是忍不住。然后收回视线，望望窗外。对面的两个女生在全神贯注地继续打游戏，满脸胭脂加痘痘，但是难掩开心，她们没有察觉自己的肌肤对胭脂过敏，甚至时不时用手去挠，去掩饰什么，但是却一直无法将它们挠走，也许会变本加厉，手指沾满痘痘的浓浆。
“小伙子，你在哪儿下车啊？”那个中年妇女不知何时回到座位上，她很想找我聊天。我看着她，她虽然是面带笑容，但是笑容中依旧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我突然想她的生活是怎样的焦虑呢？让一个女人面容没有岁月的恩惠，只有岁月的痕迹。她蓬松的头发，焦躁，分叉，零乱，还有零星银丝缠绕在蜡黄的皮肤之上。骤然，我想起去世了十年的母亲，是不是十年的光阴足以让一个女人对时间过敏！如果她还在这个世上，我一定不会让她被焦虑包裹，一定不会让她对时间过敏。我再看看那个柔弱的女孩，肌肤闪烁着苍白的光，肌肤上的绒毛依稀可见，夕阳的光从另一侧的玻璃窗折射到她的身上，一半光，一半影，睫毛长而俏，被夕阳点燃一般的金黄，发丝一样被染成火红。
突然，火车启动。我猛然回神看表刚好15：55。
“小伙子，你是要去旅行吗？”一口方言加上普通话混合腔调。
“哦，是的。”思绪被所有一切打乱。这不是艳遇，何况这是一种折磨，像是被抛在世间的孤独灵魂。只是谁能知道我的心情呢！
“哦，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最近放假吗？”她抓紧我回答她的契机，继续问道。我想安静下来，虽然我不知道她想与我搭讪的企图，但愿是因为她觉得我像她的某个亲人，或是她只是对我充满好奇。
我对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看书，换了一本书史蒂芬•阿若优的《生命的轨迹》。她也不语了，我想是她对我的冷漠过敏了。
火车一直在走着，右边的男人回来了。他整个身子像在比萨斜塔做自由落体的铁球一样“碰”的一声落在我和那个女孩的的中间，以示他刚被要求的强烈不满，他还是喘着粗气。他的强烈不满引起了我们其余五人的注意。他大概有50多左右，身材魁梧，满头的银发，满脸因为咳嗽通红，驼背，似乎是常年累月对这个世界过敏。他目光中有一丝恨意是对右边那个女孩吗？我不知道。他瞥了我一眼，好像是不满，他又望望对面的两个女生好像也是不謔，再看看中年妇女，对她笑了笑。
当然那个恬静的女生只是睁开眸子，默不作声，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抱着卡通枕头睡觉。另外两个打游戏的女生一直在玩手机，只是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他，又好奇看看我，便继续看着手机。而那个中年女人，就一直盯着他。我终于松了口气，她终于舍得不盯着我了，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时候感觉人类真的有些奇特，我们有时候总为我们的独一无二而自豪，可是更多的时候是为我们的特立独行而悲哀，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同类，我们会卸下所有防备，找寻一种安全感。也许这是治疗过敏的一剂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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