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社区伯乐故事领域一阅青馨有奖征文启事
如来说世界 非世界 是名世界
1.
我开始想换种活法,这并不是说我从前的生活就不正常,或者我厌倦憎恶了过去。生活本身并不值得发牢骚,如果你觉得生活是件麻烦事,要么,就不要在意它,随它去吧;要么,就用智慧战胜它。你不要以为我说的傻话,你仔细想想,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当然如果你想不明白,我也没办法。
其实要我说,我更喜欢从前的生活,因为那一切我都很熟悉了,很容易就对付过去。我在一家国企上班,从上班的第一天起到现在,已经有十个年头了,我今年三十五岁,还没有升过职。据说过了这个年龄,就与升职无缘了。
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对这些无所谓。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从来没有迟过到,但也没有加过班,我习惯且喜欢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我了如指掌。我不会害怕,不会畏惧,一切都不会发生偏差。
如果你以此来判断我是个无趣的乏味的人,那你就错了。你可以问一问我的女友,她肯定会叫嚷着她现在很幸福,当然,她本身也是位不错的女人。
我大学毕业那年,同在文学社,还在读大一的她要求和我交往,我没有拒绝。她叫莲,并无十分的容貌,唯有青春可以动人心,那时她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现在莲三十岁了,青春褪尽,腰身也开始丰润。我爱这世间万物,但我喜欢丰满的、圆润的女人,她们给我安定感。所以十年了,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另外,工作之外,我还是名业余小说家,我基本上天天在写我那本写了几年还没有写完的小说,我喜欢沉沦在我创造的世界里,不停地修改它们,仿佛我在永远地追逐某个我希望的样子,可是我又不停地改造它们的模样。这也许与我常常遇到不同的女人有关系。
我每周未,都会坐火车去另一个城市,紧邻的城市,我曾读书的地方,和另一个不同的女人约会。也许有人看到这里会诅咒我是个渣男,当然也许根本没人看。如果你说我渣,可能是你和我一样地渣吧。如果我说约会只是约个会,你根本不相信,我也不相信。
可是并不是我不想睡她们——其实大多数我真不想——而是她们大多数也不敢让我睡。如果睡过一次,她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们没办法面对那样的自己。所以她们是那样真和善,因而显得完美。
即使不睡,也少有人愿意和同一个陌生人二次敞开心扉,因为她们都是“良女”。三四十岁或者比她们说的年龄更长一些的女人,都是不能近距离接触的女人,她们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谈话没有重点,却很努力地告诉别人,她们所处的世界和所期盼的生活。
她们知道她们自己有这个缺点,但她们控制不住,或者不想控制,这是她们自己说的。她们控制不住自己喋喋不休的嘴巴,于是就会控制住她们摇摆不定的心思,最后仍然能回到她们原有的生活中去。
偶尔有那么几次,也会遇到不同平常的女人,她们不想说话,只想做。有时,我也许也想。我记得有一个细眼媚长的女人,我喜欢那眼,我想吻它们。她说:“你可以和我做,但不可以吻我,我只想让我爱的人亲吻。”这一下子,就让我索然无味了。
2.
她们没有一个人像欧阳。是的,每次约完会,我都会想起欧阳。
这种怀念不是刻骨铭心的,不过是淡淡的惆怅,和欧阳在一起时也是淡淡的情愫,虽然她指引我从一个男孩走上了男人的道路,我也没有很大的激动。
那是我即将上大三的暑假,我们这个年级,所谓文学社的骨干准备大干一场,我们要编个大剧,想写篇流芳百世的文章。十几个人留在学校,每天清晨在借来的教室里讨论大纲,傍晚的时候再拿着赌资去订餐。
半个月后,社长说:“这样不行,我去请欧阳学姐来指导指导。不过大家一定要记住了,要尊重学姐。”
大家哄笑,问社长是不是想追学姐?
社长却郑重地说道:“请大家只交流写作的事,不得谈论私事。”
我远远地见过欧阳学姐几面,高个子,普通的长相,普通的装束,普遍地泯于众生的一位研二学生。若是有特别的地方,是听大四的学长议论过,她平时讲课风趣,而且什么话都能讲出口。不过她的课少之又少,不像其他研究生常给老师代大一、大二的课。这却使她成为最受欢迎的研究生助教,总之她是距离我很遥远的校园风云人物。
果然,这次大家也想多了。她就来了一回,像个名流一般发了言,讲了一通话:“多简单的事,你们这么多人,每个人每天随便写几千个字,看到的、遇到的、想到的,写上十天二十天,然后挑出有感觉的,或者看不懂的,凑凑拼拼,不就是篇好文章了?我认为这是你们现在状态下最好的写作方法,就这么玩吧。”然后,她就像一阵风似的飘走了,在我看到她的笑容,能清晰地记住她的样子后。
我们坐在学桌前面面相觑。沉默良久,社长一跺脚,一发狠,说道:“写,大家都给我写。每人每天八千字,谁少一个字,第二天翻倍。”
这样写了几天,终于憋得我开始天天在校园里晃荡。于是,就有了那么一天,欧阳在草坪前喊住我,她向我招招手:“哎,你,过来。”
我满不在乎地跟着她走出了校园,走到了一个新社区,走到了她的租房,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她打开门,这是一个六十多平的一居室,进门就是厨房餐厅,再进去西边客厅,东边卧室,都直通南边的大阳台,这不太像居家房,非常适合做宿舍。
“我希望你能做我一年半载的男友,没有报酬,或者报酬是我也成。别急着拒绝。”她随手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了,又递了一根给我,我摆手拒绝。她接着说:“不会有后遗症,不会耽误你的毕业,这点我可以肯定。”
她吞了一口烟,又吐出:“我知道你不会在乎,对不对?”
我仍然没有说话。她又轻轻吐出一口烟圈:“其实我也不在乎,但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你应该听说了,张教授夫人是非想弄垮我不可了,但我现在还不能出国。”
“你不想和张教授结婚吗?”我问道。
她笑了,正是我喜爱的迷人的温柔的笑容。她特别会看人,我觉得她学过一点面相,她知道我着迷她的温柔,所以挑中了我。正如她所说,我并不在乎,只要我喜欢做的事,我并不怕麻烦。
她笑着说:“我和张教授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张教授想离婚和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女人,有的女人可能一直生活在远古,她们以为自己是深深庭院里不能出走的怨妇,而外面的女人,不管是真的倡女、戏子、女学生都是她们的敌人。”
“这怪不得她们,”我说,“现在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只是她们不愿走出来罢了。”欧阳说道,“当然另一个也有问题。”
她偏头问我:“你愿意做我的男友?你知道作为男朋友要做些什么吧?”
我点点头。“那行,我不问你的过去,你也不要探求我的过往。不过我们交往的时间,希望我们能有基本的信任。我明年底肯定要走的。”她告诉我她的时间安排,而我却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们就这样像校园恋人交往,几个月后,她得到了安宁,我得到了她,同时我陪她去听各式各样的女人讲故事。开始,她制止我打听任何事。后来她自己告诉我,她妈妈离婚后靠着这些女人的故事走向光明,最后又抑郁而死。她妈妈是一名电台主播,她从听众的来信中挑选见面的人员。后来,欧阳也这样做。
3.
我讲这些,不是要说欧阳给了我生活什么好的或坏的影响,没有这回事。欧阳很任性,她有任性的资本,我还是按我的一套生活着。我们只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我们都相信命运,所以那些女人的故事或许给欧阳妈妈很多的触动,但她们却没有给我和欧阳带来噩梦。我和欧阳都很冷情。
正如欧阳所说:“如来说世界 ,非世界, 是名世界。她们所经历的,虽然我没有亲身历炼,但我听了就如同我也经历了一番,也结了个界。不过我又为什么无所感应呢,只因为那些是别人的虚相,并不是我的世界本身,也就不值得在意了。”
“对呀,这些都谈不上烦恼,”我强调了一句:“着相,着相,所以你又何必非要跑一趟外国寻找,我们这样生活下去不也很好吗?”
“虽说物终将寂灭,但事无常非,不能因为性空就否定缘起。佛讲空中生相,道说化虚为实,既有缘起,我就该去,执于净相也不对了。”
“这么说,只有我们的缘是尽了?”
“……也可能这就是命里注定。”
我们明白,我们彼此之间并没有结婚的欲望,可是我们又需要如婚姻般的安宁。如果给不了,那么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就根本没有办法长久地相处。也许这是因为,我们以为我们太过了解了所谓的爱。
所以欧阳走了,我有点遗憾,不过也只是一点点遗憾,因为这就是我的选择。我没有难过,至少没有莲想象的那般伤心。我还是漫不经心地生活着,但莲总以为我是易碎的娃娃,每当她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时,我就会想起欧阳说的“文学具有欺骗性,女人总是会幻想”的话。所以半年后我和莲走到一起,这一次,我不想有人和我很契合,那会破坏生活的平和。
我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每天我认认真真地完成我的工作,周未去欧阳的公寓接待需要倾诉不幸的人们。回到家后像柏拉图设计理想国一样,修改我的小说。我会给莲买点小礼物,每周出去吃两顿饭,看一场电影,像一个男友对待女友一样。这样,十年过去了,我们恩爱如初。
曾听说恩爱两字是中国人用的词浯,外国人只说“我爱你”。哲学家们讲那是主体对客体的态度,我爱你,你可以不爱我;或者不爱了好像就可以走开。这种关系就把两者放在了对立面,如有妨碍就要抹去,这是追求个人心灵极致的表现。
而恩爱却不是这样,爱是爱情所必须的,恩爱却是婚姻的,表达一种交互性的关系,是长久的永远的。我没有理解,我爱你了,你也爱我了,不也是交互性的吗?所以莲没有提结婚的事,我从来也不提,有爱也许就可以了。
最近莲变胖了,她总是说要减肥,我告诉她并不需要,我觉得一切都好。可是她还是在吃饭的时候不断谈起,有一天,她忽然说:“欧阳师姐当年一点也不胖,她很瘦,是不是?”
我闭口不谈,于是,她也不再讲话,可是房间里开始弥漫尴尬的气氛。那一天,我上班迟到了。莲送我到地铁站,我在拥挤的地铁里想我的过往。我喜欢挤地铁,像在人群中能拥抱许多世界,不过那天我坐过了一站。下了车,我觉得一切又都可以成为我自己的选择,如果莲想结婚,那就结婚吧,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莲是开心的,而我也是安定的,不会因此而迟到。
不过那天晚上莲没有回家,她打电话给我说公司安排她出去讲课,少则三天,多则一周。忘了说,莲现在做化妆师,她常讲:“文学是艺术,化妆也是艺术,都追求美,没什么不同,我也不算改行。”
莲的化妆水平很高,三分的美,能装扮成八分,用点心,十分也是有的。以前我从不肯她在家化妆,她好像也很高兴,现在我不太确定了。
莲还是每天和我通话,然后归期从三天到七天再到二十天,现在一个月了,她昨天说:“机会难得,就当全国旅游,这次到处跑一趟,和大家交流交流,以后我只和你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我只好回答好,问她还需要多长时间。
“最多再一个月。”她告诉我。
4.
今天周末,有两周我没有约人了。也许以后我也不想再约了,说不清为什么。只是一时间,我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上一周我睡了两天,今天我想还是出去逛一逛吧。我上了最近的地铁站,车上的人还是很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一个都不认识。
到市区我下了两次车,最后还是被人潮带回车内,脚被踩得很疼。今天就不需要拼了命去挤了,我想。于是我放弃了挣扎。最后我在一个人流较少的地方下来了,我发现附近有一个植物园,我买票走了进去。
在荷花池边我遇到一个女孩,她撑着双拐在池边看荷花,她有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我觉得她很面善,所以就问了她:“你的腿怎么了?”
她说:“被车撞了,不过快好了。”声音也很悦耳。
忽然我好像有许多话要问,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女孩的父母推着轮椅走过来,妈妈含笑温柔地责怪她:“我们不过和阿姨说了两句话,你就走这么远了?快坐上来吧。”
“我想自己走嘛。”
“不行,你今天走了好长的路了,快,听话。”做父亲的赶紧把她扶上了轮椅,推走了。
我若有所失,随意逛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晚上,我忽然从恶梦里惊醒,非常久没有做的一个梦,我终于记起白天在植物园的女孩像谁了,她像我的妹妹。妹妹在我面前被撞飞了,然后爸爸总是躺在床上,后来也没有了。妈妈非要我做作业,我不做,我说:“我做完了,我不要再做那些作业了,再做我就要死了。”可是我没死,妈妈从我房间的窗户上跳了下去。
爷爷来接我,他说不是我的错,都是别人的错,不要在意那些犯错的人,只要我们好好活着往前走就好了。
是的,我一直不在意其他,我一直好好活在当下,我对生活没有想法,不过是诸法空相,我只在我的小说里构建一切世界,那更是妄念,如泡如露,光一照就散了。今天一切都曝光了,我所隐藏的世界。
我感到一阵疼痛,像从今天无数次被践踏过的双脚开始,到从前被挤压过的全身,然后再到被割碎了二十多年的心脏,它一下子就裂开了,密密的痛感一波又一波地向我袭来,最后像有无数的干辣椒堵在我的嗓子里,不知是汗还是泪流了满面和全身。我呕吐起来,然后感觉意志被抽离了身体。
5.
我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而莲坐在我的身边。她见我醒来,连忙握住我的手,红着眼说:“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我哑着嗓子说。
“你别说话,你发高烧了,幸好你打了电话给我。”她流下眼泪,“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幸亏我又打了电话给保安,不然就出大事了。”
她伏在床上哭出声来,我慢慢在床上坐好,抱住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我没有能发出声,并且还咳了起来。
莲赶紧抹了眼泪,倒了杯水给我喝,她见我望着手上的软针,告诉我:“下午护士上班了,我们还有两瓶水要挂,你现在不要说话,过会我告诉你情况。我先去问问医生你可不可以吃点东西。”
我拉住她,摇摇头,我不想吃东西。我无声地问她:“手机呢?”
她从抽屉里拿给我。我在她的手机里写下了几行字:“我从来没有回过头看我的过去,也没有反省我的过去。不过,等我这次病好了,我要把那些都讲给你听。我会换一种活法,也许不太容易,但以后我会尽我的全力去生活,在这无常的尘世间创造出一个属于我们的真实世界来。你愿意和我一起扶持相依到老吗,我做你的丈夫,你成为我的妻子?”
莲一边看,一边对我说:“你不是总说什么是世界,非世界吗?”
我写道:“是我错了,我理解错了。我将世界和我对立了,我只观看世界,所以我念诸相皆空,所以我也是空的。其实我已经生活在尘世里了,只有我感受到喜怒哀乐,我和你和世界才会相通。也只有我感受到疼痛和喜乐,我才能感受到你我和微尘三千的关系。否则,我不过是行尸走肉一个。”
莲迷惑地看着我。我无声地笑了,继续写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和你结婚,后悔没有能早点向你求婚,你能原谅我吗?”
莲点点头,用她那双红肿的眼睛望着我,我涌起一阵暖意,心脏处那火辣辣的疼被另一种感情所代替,也许那就是幸福感吧。我明白,其实我一直需要莲,而莲也一直陪伴着我,这才是我真正能创造和修建的世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