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

作者: _吴三岁半 | 来源:发表于2018-03-03 18:55 被阅读0次

    【闲鹤】

    我叫闲鹤,我猜当初阿爹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能够像闲云野鹤一样快活地过日子吧。

    正如阿爹想的那样,我打小就在古朴秀丽的江南小镇,快快乐乐地生活着,一晃就是十八年。

    记得很小的时候,每年春天,洛水河畔水波粼粼,蓉蓉嫩草破土而出,阿爹骑马载着我,沿河一路向西,直到夕阳西下的尽头,迎面吹来清凉的风,还夹杂着淡淡的水汽。

    从身旁闪过的是无穷无尽的桃树林,朵朵桃花争相绽放,时不时有几片飘落的嫩粉色花瓣落在我的掌心,凉凉的。

    每当这个时候,阿爹都会畅快地大笑着,用他温暖如火的手掌揉揉我的脑袋,望着远方的山峰,眼神坚定,嗓音悠远而洪亮,“我儿定能保桃花源的百姓们一世安宁。”

    是了,但凡落入我掌心的花瓣,皆会消失殆尽。

    传说百年前人魔大战,妖魔鬼怪作恶多端,百姓妻离子散,桃灵守护者降临此地,以桃木为枪,桃花为刀,桃核为剑,打败了所有侵犯此地的恶魔,最终力竭身亡。大战过后,接连下了三天三夜的花瓣雨,满城百姓叩首敬之,为了纪念他,将此地命名为桃花源。

    阿爹说我就是桃灵守护者转世,我依旧清楚的记得,当他第一次看见桃花瓣在我的手心消失的时候的情形。他黝黑又粗糙的脸上挂着掩盖不住的惊喜,硬朗的脸庞竟有些泛红,像是醉了酒。紧接着,他的笑容渐渐凝固,若有所思地发呆,眼神中若隐若现有些许的担忧,直到我叫一声“阿爹”,他才回过神来,然后摸着我的脑袋,静静地没说话。

    我并不清楚阿爹在掩饰什么,他只是说,“小鹤,不要害怕,你的身体要吸收桃花才可守住桃灵。记住,你的使命是守住桃灵,守住桃花源。”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我知道我生来就被赋予了沉重的使命,如千斤压在头顶,我已无法再做一只闲云野鹤,于是,我决定做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

    又是一年桃花开,像往年一样,阿爹骑上了他那匹棕黑色的骏马,飞驰而去,哒哒的马蹄溅起了点点春泥。

    我也骑马跟在后面,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我突然发现,阿爹老了。他再也不是那个能够把我高高举过头顶的阿爹了。刺眼的阳光下,他若隐若现的白发暴露无遗。

    我扬鞭赶上他,和他并排着,想要转头看看他的脸。他绷紧的脸颊依然坚毅而硬朗,眼睛一直望向无穷远的地方,带着坚定,带着渴望,甚至还有淡淡的忧伤。

    我一直觉得阿爹不属于江南这个地方,他的英雄气概,他的豪迈洒脱,他策马扬鞭的身姿,他健壮挺拔的脊梁,甚至是他每每望向远方时坚定的眼神,都是那么与众不同。

    我猜,也许阿爹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好像发现了我的目光,阿爹也转过头来,他冲我笑笑,说,“比一场?”

    我也冲他笑了笑,“好。”说罢策马而去。

    阿爹也挥鞭而起,强劲的马蹄震动着大地,猛烈的风扬起一地花瓣,盘旋飞舞。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还有突如其来的一声鸟鸣,响彻山谷。

    我知道阿爹又要离开了,不知从何时起,每年三月桃花盛开之时,阿爹都会出一趟远门,临行前我们总是来一场赛马,一直奔驰到桃花源尽头的西山上,在那里酿上一壶桃花酒,待百花凋零、风扫落叶之时,我就站在山顶上,望着远处未知的地方,等待阿爹从夕阳中骑马归来,到了那时,我们再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小时候,阿爹远行的那些日子,我就寄住在离家不远的小酒馆,小酒馆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做“无声酒铺”,老板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她绝对是我见到过最厉害的女人,不管是来铺子里闹事的地痞流氓,还是蛮横无理的官府衙门,她都能一一摆平,然后小酒馆像往常一样生意兴隆,她也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招待客人。

    哦对了,老板娘是个瞎子。这事只有我知道。

    今日我照常送走了阿爹,收拾行李独自回到了无声酒铺,当然我不是来白吃白喝的,阿爹不在的日子,我就过来打打杂。

    还没进门就传来老板娘“咯咯咯”的笑声,她又和客官们讲乐事儿了,我无奈地摇摇头。

    老板娘年过四十却仍面容姣好,妩媚多姿。多年的操劳竟也没能让她有一丝一毫的苍老。

    我想她已经太熟悉我走路的声音和身上的气味,以至于我还没说话,她就转头朝我笑眯眯地招手,“小鹤子,快过来给干娘瞧瞧。”

    是的,她是我的干娘,是除了阿爹以外我最亲近的人。

    “哎呦,半年不见都长成小伙子了呀!小鹤钟意什么样的姑娘?给干娘说说,干娘给你做主,寻摸寻摸人家。”说完又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我僵硬地抽了抽嘴角,刚要说话,就听见在一旁擦桌子的小鬼头抢着说,“掌柜的年纪大喽,记性变差喽,昨天才看见的小鹤哥,今天就不记得喽!”说完又一边欢快地吹起了口哨,一边麻利地干着活。

    这一番话引得周围哄堂大笑,老板娘气得满脸通红。要说唯一能气得老板娘跳脚的,全桃花源也就属小鬼头一人了吧。

    这样的情景我早已习以为常,我走进后厨,娴熟地拿起扫帚想要扫地。

    老板娘清了清嗓,怒声道,“小鬼头,目无尊长,罚你去后院扫茅厕!”转头又看见了我,随口说了一句,“小鹤过去帮忙。”说完居然还用手撩了撩头发,好不云淡风轻。

    “干娘……”我哀求地看着她,尽管我知道她看不见我的表情。

    然而她已经又和客官们继续谈笑风生了,仿佛我从未来过。

    好吧,我认命了。

    我耷拉着脑袋,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院挪。突然小鬼头从后面拍了我一巴掌,大声说,“小鹤子,你能不能有点桃灵守护者转世的样子啊,好歹人家是个大英雄唉!”

    我猛地把他拉过来,用力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在他耳边说道,“喂小鬼头!你再这样口无遮拦小心我揍你!”说完还象征性地冲他挥了挥拳头。

    小鬼头认真地看着我,说,“你揍我,我让你一只手。”然后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看看自己的拳头,默默地低下了头。好吧,我认命了。

    我跟着小鬼头七拐八绕,终于走到了一间密室,这里就是我闭关修炼的地方。

    “说好的扫茅厕呢?”我眼巴巴地瞅着小鬼头。“借口而已,这你都信?”他白了我一眼。

    第一次发现桃花能够在自己手里消失是五岁那年,也许是那个时候起,我身体的特殊能力才觉醒的吧。

    我当时几乎被吓了个半死,一个人躲进酒铺后院最里面角落的破房屋子,躲在杂草里哭得昏天黑地。我想我可能是鬼上身了,我好怕自己会像门口说书的张大爷讲的那样,被恶鬼吃掉。

    不知哭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暖和的床铺上,干娘坐在旁边,轻轻地用小瓢羹一勺一勺地舀着碗里的稀饭,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干娘……”我眼巴巴地望着她。

    “说吧,又惹什么事了,非要躲到猪圈去不可?”她一点都不吃我这一套。

    对于干娘我是没有任何的隐瞒的,况且实在是饿得荒了。我回头看看,下床走到小桌边,拿起桌上的花瓶,认真地说,“干娘,你看好了。”说完我用双手捧起瓶中娇艳欲滴的桃花。

    我有些害怕,害怕这些美好的生命在我的掌心消失,更害怕干娘看到这样的我后,狠心地抛弃我。但是我不想欺骗她,小孩子不就是这样吗?我喜欢干娘,所以我愿意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她。

    不出所料,所有的花瓣都消失殆尽,只留下几根孤零零的茎。

    我把茎拿到干娘手边让她摸一摸,许久她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就那样平静地看着我。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响着,杂得胸口生生的疼,我几乎要哭出声了。

    “臭小子。”三个字从干娘的牙缝里挤出来。

    “你居然敢毁了我的花!!”她说完就拿起扫帚要打我。

    “你有特殊能力你了不起啊,你个臭小子,你知道这桃花是哪来的吗?这可是李状元特意从西山上给我采回来的上等仙桃花,你居然给我毁了!看我不打死你!”她一边大喊着一边朝着我跑过来。

    “李状元?干娘,你不会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吧?”我撒腿就跑。

    “臭小子再胡说!你别跑!”

    这件我本以为大过天大过地的事情,就这样被干娘胡闹过去了,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二天一早,干娘把我带到了酒铺一直向里面的密室里,我从来不知道“无声”除了厨房茅厕杂草屋,居然还有这样书香四溢的地方。

    干娘用手弹了弹久落书架的尘土,拿起一捆竹简,抚摸了很久,递给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我低头接过,看了看竹简上的字符,我并不认识,翻开,一股被尘封了许久的、干枯的竹子味道扑面而来,久久地在鼻尖萦绕。

    “这是无声。”干娘又递来一把笛子,她吹了吹上面的尘土,随手丢给了我。

    我跳着接过来,差一点就掉在了地上。我心里想着,这个女人一定又想用破烂东西糊弄我。

    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笛子了,和别的笛子一样长短,和别的笛子一样粗细,该有的孔它也都有,笛身上也没有巧夺天工的雕纹,仔细看看还有些斑斑驳驳的锈迹。

    我原本打算丢回去,但是笛子在我的手中仿佛着了魔,怎么也丢不掉。

    “你是它的主人,世世代代的主人。”干娘这样讲。

    我从小就是别人口中没娘的孩子,这世上我只信两个人,阿爹和干娘。

    对于我来说,阿爹像山,像海,像高耸挺拔的乔木,像无所不能的神灵。而干娘呢,像花,像叶,像柔情似水的春风,像寒冬腊月的暖阳。

    记得那时我还小,我常常喜欢躺在干娘的胳膊上,听她讲故事。夜晚的风凉凉的,头顶一闪一闪有几颗小星星,干娘身上香香的,有淡淡的桃花和清香的绿叶,不像阿爹,常年带着尘土和风的味道。

    干娘总是讲着一个叫做“无声”的故事,故事中有一个叫做“无声”的女人。

    我问她,“无声?是咱们酒铺的名字吗?”她说,“天命滔滔无可逃,爱恨丝丝难结了。花落无情泣有声,雪落无声泪有情。”

    我抬头望着她,她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越发柔和,不知为什么,朦朦胧胧间仿佛带着凄凉的美,眼角竟还有一颗泪珠来不及滴落。

    “干娘干娘,你怎么哭了?”我用小小的手掌擦去了她的眼泪。

    她揉揉我的脑袋,笑着说,“干娘也想阿爹阿娘,想阿哥阿姊了呀。”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干娘讲故事了,久到我几乎忘记了“无声”这个女人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这个女人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仙鹤】

    我叫仙鹤,生长在广袤无垠的大漠,孤烟袅袅,黄土扬扬的大漠。

    娘亲说这里是这片土地上最靠西的地方。

    我出生的那个傍晚,有一群仙鹤打头顶飞过,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追日而去,娘亲说我会是一只自由翱翔的仙鹤。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我和娘亲在这片孤独的土地上生活了十八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我的记忆中,这里似乎从来没有其他人来过,陪我长大的伙伴们,就是这满屋子的桃花和不远处成片成片的桃树林,芬芳艳丽,却孤独而隐秘,在这片大陆上最不为人知的地方,独自灿烂着。

    我从来都不知道干枯的大漠上竟能长出草木,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看见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从娘亲的手中慢慢地长了出来,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它,看着它一点一点盛开,细小的花瓣轻轻晃动着,是那样柔软,隐约还能看见晶莹剔透的露珠随风摇曳着。

    娘亲轻轻握着我的手,温柔地拂过我耳边的碎发,静静地看着我,而后,她用双手比划出一连串的手势,告诉我,“鹤儿,你只要记住,你是桃灵守护者,娘亲会带你找到它,你要做的,就是守护它,这是你的使命。”说完紧紧地抱着我,许久未再言语,她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一下,一下,就像小时候那样,为我驱赶所有的恐惧与孤独。

    一股湿热的暖流沿着我的脖颈爬向了后背,痒痒的。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娘亲又流泪了。

    娘亲不会说话,很难想象在我出生之前,她在这片荒芜的大漠上,该有多么的孤独。

    我也紧紧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回应她,想要告诉她,“鹤儿在这,娘亲别怕。”

    是了,和娘亲一样,我的掌心,会开花。一切枯萎的草木生灵,被我的手掌抚摸,皆可死而复生。

    我从未因此而感到欣喜或骄傲,也未曾有过仇视或怨恨,只是觉得,这与生俱来的能力和随之而来的使命仿佛一个巨大的铁笼,而我就像那只被捕的鹤,无处可逃。

    像以往度过的无数个清晨一样,我手握一把弓,站在屋前的院子中央,开始一天的修炼。

    这把弓跟其他的弓箭毫无差别,甚至可以说,更破一些。

    它是一把深木色的长弓,弓身上没有镶嵌任何装饰,也没有独具匠心的雕刻,远远看去,仿佛蒙着一层灰尘。颇有新意之处,只是在弓箭底端挂着一朵桃花苞。

    当年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特殊之处,娘亲送了我这把弓。我仍旧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娘亲抚摸着它,眼神中闪动着无穷无尽的情愫,是无奈?是悔恨?是忧愁?我不懂,我仿佛从未懂过她。

    只是顷刻,娘亲回过神,她告诉我,“这是无明。”

    从那以后,我成为了无明新的主人。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刀枪无眼,弓箭无明。它凶猛而残忍,因为它没有箭只有弓。它成为了我手中最得力的武器,猎杀猛兽,从未失手。

    一把没有箭的弓,你永远不会猜到它即将射向何方。

    娘亲站在我的面前,离我几仗远的地方,微笑地看着我。

    我站稳身形,抬手,瞄准,拉弦,一道无形的冷箭朝着她的眉心处急速而去。

    娘亲侧身,挥袖,旋转,扬手甩出铺天盖地的桃花刀,漫天花瓣飞舞,甚是好看。

    可身在其中的我只觉得周身冷意环绕,飞快躲闪,再次拉弓,连续的无影箭将空中的桃花刀一一打掉。再躲闪,再拉弓。

    我明显地感觉到,射过来的桃花刀力量在减弱,我看向娘亲,从她舞动的身影中看不出丝毫的疲惫。她仍像记忆中那样美,扬起的长发和粉色的花瓣随风飞舞,白皙的脸庞未施粉饰,美丽的双眼明亮如星,洁白的长裙摆动出美妙的舞姿,她仿佛与身后万千的桃树林融为了一体,好像仙子一般。

    我一直觉得娘亲不属于这片荒凉的沙漠,我想,也许她是一阵来自江南的风。

    像往常一样,我使出最后的必杀技——万箭齐发。娘亲的身影瞬间移动,朝着我的方向袭来,穿梭于万箭之间,只留下点点残影。

    近了,更近了,只差最后一箭!也就是这最后一箭,娘亲输了,她没能躲过,锋利的无影箭划过了她洁白的脖颈。

    我惊呼一声“娘亲!”,跑过去抱住她。娘亲跌倒在我的怀中,我急忙查看她的伤势。就在我慌乱的这一刻,一丝凉意从脖颈传来,我僵硬的低头,看到娘亲手中的桃花刀正直直地架在我的脖子上,仿佛下一秒就会刺向我最脆弱的地方。

    我又输了,而且输得非常彻底。

    从我拿起弓的第一天开始,娘亲就告诉我,“对方在战斗中所有的行为,都可能是虚张声势,任何一个细微的环节都可能置自己于死地,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一旦拿起弓,对方就是敌人。“

    而今天,我终于破解了娘亲所有的招数,却输在了”情“上。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娘亲总是喜欢给我讲故事,当然,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讲“故事。

    记得那个时候,夜晚的天空总是很明亮,静静地撑在头顶,仿佛伸手就能触碰。月亮又大又圆,给我们孤零零的小院子亮起一盏明灯。

    娘亲比划着手语,我安静地听着,看着她灵动的眼睛和欢快的神情。

    她总是讲起那个叫做”江南“的地方,故事中,那是一个古朴秀丽的小镇。小桥流水如诗如画,烟雨迷蒙如梦如幻。娘亲说,那里有一片美丽的桃林,尽头就是挺拔的高山。最吸引我的地方,就会那里各型各色的人们。

    娘亲说,那里有教书先生、有衙门老爷、有酒铺老板,还有淳朴的耕地人。

    ”那有像我一样的弓箭手吗?“我好奇地问。

    娘亲揉揉我的头,”也许会有吧,也许还有背着剑的大侠客。“

    ”那有像我一样的桃灵守护者吗?“

    娘亲没有再回答,直到现在,我仍旧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也有像我一样的人存在。

    我已经有太久没有听过娘亲讲故事了,久到我几乎忘记了”江南“这个地方。

    直到有一天,娘亲背起了背包,带我穿越了整个大漠,她停在一座小城面前,告诉我,”这就是江南。“


    【闲鹤】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那个叫做”无声“的女人。

    我亲眼看见她在我面前一点一点瘫倒在地,血尽而亡。

    我吹起了无声,像我千万次练习过的那样,沉默的音刀飞快地划过她的喉咙,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在空中溅出一朵美丽的花,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语——沙漠的罂粟。

    她缓缓地摘下面纱,竟然朝我笑了起来!嘴角的鲜红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不可否认,那是一张绝美的脸,我之所以不承认她绝色无双,是因为,她与我的干娘竟长得一模一样!

    我的脑袋“轰”得一下炸裂,“无声,无声”,我的嘴里不自觉得念叨着这个出现在干娘故事中的名字。

    她一直看着我,我才发现,她有着一双比干娘更加明亮而灵动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里,仿佛藏了心灵的碎片。她没有哭,却让我眼眶湿润。

    她艰难地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撑不住了,缓缓地闭上了眼。

    我看着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微微地刺痛,像是长了一颗毒草。

    我再也顾不得其他,转头跑到干娘身旁。

    她倒在血泊中,我抱着她,不知所措。我无法相信,我的干娘,我笑颜如花的干娘,就这样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亲眼看见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甩出无数片锋利的刀刃,只是那凶狠的刀刃竟长着桃花的模样,仿佛满天花瓣飞舞,美轮美奂。

    我亲眼看见温柔似水的干娘绷紧了面颊,穿梭于千万的飞刀之中,靠着她异常灵敏的双耳,伸出手,吸收了一片又一片近在咫尺的桃花刀。

    我亲眼看着干娘穿越了千军万马,一步一步走近蒙面女子,她们静静地看着对方,已无半点间隙。

    “姐姐……”

    时间仿佛静止于混沌,巨大的漩涡翻涌升腾,无数的声音回响于沉寂。

    “姐姐……姐姐……”

    只是一霎那,蒙面女子恢复了冷静,抬手、躲身、刀片飞快划过。

    干娘倒在血泊中,手中紧紧攥着一片还未收进体内的桃花刀。

    她本可以躲过的!干娘本可以躲过这致命一击的!

    我疯了一样地冲向蒙面女子,我拿出无声,杀死了她。

    就在刚刚,干娘伸手抓住了那片从身后刺向蒙面女子的桃花刀,也就是这一瞬间,干娘没能躲过死亡。

    “为什么?!为什么?!”我大喊着,我不明白。

    干娘吐出一口浊血,微弱地喘息着。

    她艰难地抬手,想要抚摸我的脸颊。

    “小鹤子,你要记住,永远不要相信敌人。”

    “哒、哒”

    我听见哒哒的马蹄从远方传来,是阿爹回来了!

    阿爹,你可知孩儿的干娘没了?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阿爹。”

    阿爹离着老远朝我挥手,朝我笑。

    近了,更近了。

    他好像看见了浑身是血的我和躺在地上的干娘,仓皇跌下马,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

    令我吃惊的是,他并没有来看看我和干娘,而是停在了另一个女子面前——那个被干娘称作姐姐的女人。

    “阿爹!”我大叫着。

    他没有理我,只是静静地抚摸着女子的脸颊,他流泪了,他哭了,他竟然哭了!

    “无声啊,你跑去哪里了啊!对不起,是我把你弄丢了。”他抱着她,痛哭着。

    “阿爹。”我轻轻地叫他。

    “小鹤啊,来,见见你阿娘。”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我跌坐在地。

    我早该想到的。


    【仙鹤】

    初到江南,我和娘亲找了一家偏僻的小客栈住了下来。

    第二天,娘亲说她要出门办事,让我留在客栈不许乱跑。

    我自然是闲不住的,等她走远后,我偷偷地溜出去闲逛。

    江南这坐小城果然如娘亲讲的那般热闹,和之前生活过的荒漠相比,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我沿着城中这条清澈的河流,一路向西。左瞧瞧,右看看,好不愉快!

    不经意间,眼前出现了一片粉红色的林子。

    “哇!这是真的桃树林!!”我兴奋地跑过去,在漫天的花瓣中旋转飞舞。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迷路了。这时,附近突然传出了打斗的声响,我躲在树后,偷偷地往前探头。

    等我探出头去,看清了眼前的状况,险些尖叫出来。

    娘亲死了,我亲眼看见她的喉咙被割破,美丽的鲜血喷涌而出,而她的面前,是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他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竟能够隔空刺破了娘亲的喉咙,但是从背影来看,他似乎在吹一把笛子。

    我使劲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眼泪还是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咸咸的。

    娘亲看见我了,她朝我笑了。她仍旧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微风扬起她的裙摆,那样美。

    我朝她比划着手语,“娘亲,不要丢下我!”

    她累坏了,只能艰难地张嘴。

    她说了一声,“鹤儿”,便闭上了眼。

    我拿出了背后的弓,想要冲出去为娘亲报仇。

    这位年轻男子能够杀掉娘亲,自然也能够杀掉我。但是,我还是要冲出去与他决一死战。

    突然,身后吹来一股凛冽的风,刀片旋转而来,直击我的脖颈。

    我飞快转身,跃上一棵树,抬手拉弓,“唰”得一声无影箭将那刀片定在树干上。我定睛一看,是娘亲的桃花刀!

    “谁!”我低声吼道。

    “唰唰唰”几片桃花刀接连而至。

    我急红了眼,“到底是谁?!”

    用力射出几发无影箭,追了出去。


    【闲鹤】

    干娘死的那天,我和阿爹坐在西山上,挖出陈酿多年的桃花酒,聊了许久。

    阿爹一直抱着死去的阿娘,双眼仿佛蒙上了迷雾,沧桑如花甲老人。他缓缓地开口,讲起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故事,仿佛沉睡百年的狮子,终于朝我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听完整个故事的,只是故事到了最后,我已经浑身湿透,粘在脸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了。

    “百年前人魔大战,是桃灵守护者亲手斩杀了恶魔,才得以保百姓太平,但你真的相信这个传说吗?恶魔从来都不会被打败,只能被降服。”

    “小鹤,无声酒铺里的小鬼头,你可熟识?”

    我惊诧地瞪大了眼,“阿爹,难道他是...”

    “并非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恶魔的坐骑罢了。”

    我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回想起关于小鬼头的桩桩件件,我怎么就没想到那个力大无穷、形如闪电的小男孩异于常人呢?对了!与他相识已有十八年之久,竟没察觉他仍是少年摸样!

    我身形有些颤抖,顿了顿声,鼓起勇气问道,“那干娘呢?”

    阿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接着讲述那个故事。

    “当年,天下无敌的恶魔碰上了同样天下无敌的桃灵守护者,都是同样的气盖山河,同样的嚣张跋扈。二人连战七天七夜未分胜负,竟打出了惺惺相惜的情分来。最终他们彼此相爱,结婚生子,然后离开这里逍遥度日去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那场人类的浩劫竟是如此结局!

    “这仅仅是开始,恶魔与桃灵守护者的结合本就是违背天命。他二人之子必为双生。”

    “你可知桃灵守护者的克星是谁?万物苍生皆有其对立之面,桃灵守护者的降生必然会伴随着桃灵灭世者的到来。”

    双生,恶魔之子,守护者,灭世者......难道说?

    “干娘和阿娘!”

    阿爹悲痛地合上眼,慢慢点头,“我早该明白,守护者与灭世者是必然不可共存的,我若早些醒悟,就该带着你阿娘远走高飞,而非让她受此折磨!”他的头紧紧地贴着阿娘的头,无尽的苦楚只化作无泪的痛哭。

    我也想抱抱阿娘,我素未谋面却思念许久的阿娘。可是我有何颜面?是我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啊!

    我已经下定决心,故事结束之时,便是我生命终结之时,黄泉路上,我该去陪她走一走的。

    我突然发现,似乎有某个重要的细节被忽略了,“阿爹,难道说,我还有个孪生兄弟?”

    “你还有个妹妹,她叫仙鹤。”


    【仙鹤】

    这是我在江南住的第八十一天,八十天前,我还觉着江南就是娘亲故事中的江南,只是现在,娘亲没了,故事碎了,江南塌了。

    娘亲死的那日,我一路追随桃花刀而去,终于揪出了躲在背后的人,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我质问他为何会有娘亲的武器,他半个字都不曾透露,只是疯狂地发起攻击,我只好被动应战,勉强能够抵挡,却还是被他打掉了面纱,留下一道殷血的伤痕。

    他突然停了手,张大了嘴,满眼放光的盯着我,吐出了一个字,“你......”

    我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一箭刺穿了他的喉咙。

    我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穿着粗气,心有余悸。“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靠脸活命!若不是生的这国色天香的容貌,还真难有这等翻身的机会,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即使没能问出他的身份,却也不难推断他便是刚才那个人的同伙。

    我发誓即使寻遍天下,也要找出那个吹笛的男子,杀掉他为娘亲报仇。

    所以,我背上了行囊,走遍了江南的客栈酒馆,像所有行走江湖的侠客一样,住店就住最里间,喝酒就喝十大碗,打听消息得拿钱。

    然,一无所获。

    今天是最后一家,我摸了摸身后的“无明”,抬脚迈进了门槛。

    “小二,来你们这最烈的酒!”

    日光闪烁,风影焦灼,巨大的树荫遮住了路人匆忙的脚步。

    花瓣洋洒飘落,静止于木制牌匾——无声酒铺。

    “来喽!百年桃花酿,喝好吧您呐!”


    【闲鹤】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个劫字罢了。

    阿爹带着阿娘的尸体离开了,他说,之前欠阿娘的,也该还了。

    临行前,他终于解开了我多年的谜团。

    正如我想的那样,他并非江南之人,而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当年,他作为西北大漠上骁勇善战的将领,统帅一支最凶猛的军队守护西北边境,卫国杀敌,毫不退缩。然而,累累军功和一封封捷报却让那个身处高堂之上的天子心生杀意。世代王朝,功高盖主的下场,不是反叛便是灭亡。

    终于在一次抗敌大役中,阿爹腹背受敌,他以为自己就要战死沙场、死在那个自己效忠之人的猜忌之下,然而当他再一次醒来,却是到了江南。

    粉面杏眼一点唇红,白衣长发两朵桃花。阿爹睁开眼的第一幕,那便是阿娘了。

    正如说书人口中千篇一律的桥段一样,英勇豪放的大英雄遇上了娇美柔弱的小娘子,两人相爱,结婚生子。

    阿爹本以为从此便可与爱人长相厮守,然而,阿娘却在孩子未满周岁之时离开了,甚至还带走了我的双生妹妹仙鹤。

    留下书信一封,信物一件,只道勿念。

    阿爹明白,一定是阿娘的妹妹——我的干娘,从中作梗。自打来到江南,她就对阿爹爱慕有佳,又随着时间愈演愈烈。但是结婚后,她也收回了心思,对他这个姐夫也只是敬重了。

    当阿爹找到干娘,她才极其不甘地说出了真相。原来,她对阿爹的爱从未消退,自知无法赢得真心,便去找阿娘决一死战。姐妹二人对决,胜者留下,败者永远离开。

    对决之中,阿娘终是不忍心伤害自己的妹妹,每招皆是点到为止。可越是如此,干娘越是气愤得发狂,最终废了阿娘的一身武艺,逼迫她永远离开不要再回来。

    为了防止阿娘食言,干娘甚至动用桃灵之法封印了整个桃花源,任何人不得进出。

    讲完这一切后,阿爹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出口,却没料到,你阿娘她恢复了功力,又回来了。当初是我弄丢了她,如今我又错过了她。我这一生,愧为人夫,羞为人父啊。”

    后来,他留下了阿娘的亲笔信,嘱托我,将一切告知妹妹,便离开,因为我二人命数相克,各自安好才是解决之道。

    我答应了阿爹,我想,只能把陪阿娘上路的日子往后延一延了 。

    晚上,我的梦中反反复复出现干娘临死前的样子。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永远不要相信敌人。”

    白天,我坐在酒铺里干娘常坐的位置,想着她的点点滴滴,念着她的音容笑貌。我无法恨她,即使她逼走了阿娘,又害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干娘,阿爹,阿娘,都是被情所困之人,都是我至亲之人,叫我如何憎恨?!

    十一

    干娘和阿娘死后的第八十天,我仍旧坐在酒铺里抚摸着干娘送我的笛子“无声”。

    今日晴,无雨。

    突然大门被一脚踹开,一个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走了进来了,乍一眼望去,阿娘当时也是这套行头。

    看似娇柔的美娘子却是喝了我半个库存的桃花酒,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是将死之人,她若喜欢,便都拿去吧。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眼前的潺潺流水,望着远处的朵朵桃花,拿起笛子,曲音婉转,断人心肠。

    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回头,遇上的竟是一双明亮的杏仁眼,蒙面女子笑呵呵地搭着我的肩,嗓音轻快而灵动,“这位少侠,敢否于我比试一番?”

    说罢,她拿出身后的弓箭。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当我看到她弓箭下边挂着的桃花苞后,心中大喜,她便是我的妹妹,仙鹤!

    木笛无声,弓箭无明。这是阿爹临行前的话。

    我满心欢喜地看着她,问道,“你可是仙鹤?”

    她皱皱眉头,又重重地拍了我一下,不满地说道,“见少侠风度翩翩,竟不晓得女子的名讳不可轻易询问。”

    然后绕过我,转身离开。我刚要追上前去,就听见她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酉时,西山见!”

    我轻笑,这妹妹的性格,我着实喜欢的紧呢。


    【仙鹤】

    娘亲死后的第八十天,我终于找到了那个杀她的人。

    无声酒铺,五坛桃花酒,听说这便是桃花源最烈的酒。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四处打量着这家酒馆,只见前台站着一个呆若木鸡的小白脸,心下嘲笑道,“就这掌柜的,也能揽客?”

    我一边喝着酒,一边好奇地打量他。

    青衫飘飘,长发扬扬,肌白胜雪,貌若仙人,当真是个绝尘的美男子。手中还把玩着一支木制长笛,好似文雅书生,温润如玉。

    等等!青衣,木笛?!

    我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手上喝酒的动作却没停,出卖了我此时内心的躁动。

    我并不敢确定,此人便是杀母仇人,直到他拿起笛子吹了起来。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是了,就是他了!娘亲临死前的最后一幕,无限地放大在我的眼前。

    我双眼通红,胸中仿佛有一只嗜血的猛兽将要破笼而出。

    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我有些后悔,若知如此,应当再来五坛酒,壮壮胆子的。

    我站起身,抖了抖衣裳,摸了摸身后的弓,走到男子身后,和他搭话。

    他回过头,如此近距离的与他对视,我竟发现他的眉眼与娘亲有些相似,不知是因为醉酒的缘故,还是因为我太想念娘亲了。

    还没等我问他姓甚名谁,他却先问起我的名字,我心下冷笑,“果然就是他杀了娘亲,如今又想来杀我了!”好在一缕薄纱遮住了我勾起的嘴角。

    潇洒转身,道了一句,“酉时,西山见。”,大步向前,不带走一片云彩。


    【闲鹤】

    十二

    酉时,西山,百里桃林,这便是我眼前之景。

    唇红,齿白,淡粉薄纱,这便是我眼前之人。

    我浅笑,“鹤儿,你想如何比试?”

    她眉头轻皱,显得十分俏皮。我想,妹妹该是与别家女子一样,有着天真烂漫、活波开朗的模样。只是,她若知道是我杀死了自己的阿娘,她该如何待我这个哥哥?

    “江湖规矩,点到为止。”

    “好!开始之前,我有一事不明。小鬼头可是你杀的?”那天在树林里见到小鬼头的尸体,喉咙穿破,一招致命。我不相信桃花源会有武艺胜过他的人,看着仙鹤手中的弓,我已确定。

    仙鹤大方地点头。

    我接着问,“那你可知我是谁?”

    她不耐烦地举起弓,站稳脚跟,右手拉上弦,似乎随时准备出击。“当真是啰嗦,找你比试,自然知晓你的身份。少废话,接招!”

    说罢,她猛得拉弓,一股强烈的气流旋转而来,我匆忙闪身,却还是划破了衣袖,手臂上的伤口甚至有一寸之深。

    不是箭,却比箭尖锐千百倍。

    “原来这便是无明的力量!”我惊喜地说道。心下想着,妹妹有如此功力,我也能安心地离开了。

    她收起弓,刚刚似乎只是一个下马威罢了。她扬起头,轻蔑地一笑,“既然知道,就把你的笛子拿出来,一决高下!”

    她竟然知晓无声,看来阿娘早已说过我的存在,今天这一出,想来她是要看看我这个做哥哥的武艺如何。这丫头,我无奈一笑。

    笛落嘴边,手指灵活交替。群风乍起,无数音刀盘旋而去,千万桃花乘风飞舞。

    仙鹤抬手,拉弓,无需瞄准也能百发百中。她大步向前,一步十箭,一箭十发。步伐稳健而沉重,手臂强劲而迅猛。她的脸颊紧紧地绷着,眼神凶狠而决绝。

    近了,更近了,她穿越一层层锋利的音刀,终于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放下笛子,轻轻一笑,“你输了。”

    她挑眉,“为何?”

    “如此距离,你无法拉弓杀死我,而我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你。”

    她“噗嗤”一声笑,“你当真是幼稚。”

    我正琢磨她这话的含义,突然,一丝凉意从脖颈传来。

    女子浅浅地笑着,“你输了。”

    说罢,手指稍稍用力。

    强烈的刺痛席卷全身,无情的冰冷刺穿心脏。我瞪大了眼睛,想要张嘴说话,却只得吐出无穷的鲜血,热乎乎地趟在脖子上。

    “你……当真……知晓......我……是……谁?”我不可置信地问道。

    女子仰天大笑,“笑话!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她嗜血的双眼狠狠地瞪着我,“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我愣了愣,终于笑了。

    原来妹妹都知道。即使我已经心怀忏悔,打算追随阿娘离去,她也要亲手杀了我。她甚至都不愿叫我一声“哥哥”。

    我躺在地上,艰难地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别人都说,哥哥要像这样宠爱妹妹。

    可我只能虚弱地叫一声“妹妹”,沉沉地闭上了眼。

    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时刻,我一遍遍地回想着阿爹和干娘,还有我亲手杀死的阿娘。

    想着儿时的桃花源,与阿爹赛马喝酒的日子,与干娘谈笑风生的日子,甚至还有干娘再也没有讲过的那个古老的故事。

    阿爹说,“桃灵守护者与桃灵灭世者定不可共存。”

    干娘说,“永远不要相信敌人。”

    无声酒铺的桃花酿也该卖完了吧?

    这山上的桃花也该谢了吧?

    桃灵守护者,守护的当真是这眼前的百里桃林?


    【仙鹤】

    我一直都知道血是热的,我刺杀过凶猛的老虎狡猾的狼,甚至八十天前,我也亲手杀死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我想,我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可我现在竟瘫软在地,手中握着一片血淋淋的桃花刀,颤抖着、哭泣着。我的面前躺着那个温文尔雅的俊朗青年,他的血液无穷无尽地流淌着,染红了我的衣裙,鲜红而炽热。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朝着远方带血的夕阳大喊,“娘亲,孩儿给您报仇了!娘亲,您安心地去吧。”我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直到力气耗竭,只剩嘤嘤哽咽。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娘亲哭泣,还是为地上这个男子哭泣。

    这场比试,我赢了。娘亲说过,“永远不要相信别人”。但我不明白,今日他本就是来取我性命,为何会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攻击。

    我努力告诉自己,他是杀母仇人,我杀他便是正道。可是他倒下的情景一遍一遍地重复在眼前。

    他睁大了双眼,那朗星明目中写满了悲凉,他再一次问我是否知晓他的身份。我与他除了杀母之仇,还有何交集可言?

    他缓缓倒地,浅浅笑起,一抹鲜红沿着嘴角流出。

    残风晓月,断人心肠。

    他用力抬起手,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我竟有一种错觉,他似乎想要安慰我?

    我解下身上的披纱,盖在他的身上。我想,不论如何,这一世终已结束。

    起身的瞬间,我无意瞟到他手中握着一朵干瘪的桃花苞。我僵住身,慌忙得拿起无声。

    弓身上挂着的桃花苞随风摇曳,一点一点瓦解我几乎炸裂的大脑。

    “难道说……”

    我疯了一样搜寻他身上的其他物件,企图要找到某些他欲加害于娘亲的证据。然而,当我找到一封写着娘亲字迹的书信后,险些昏厥过去。

    木笛无声,弓箭无明。

    我突然想起娘亲临死前叫的那声“鹤儿”,是“仙鹤”,也是“闲鹤”。

    我眼神空洞,头脑一片死寂。

    “哥哥……”

    阴差阳错,错绊纠葛。

    桃灵守护者与桃灵灭世者定不可共存。

    究竟谁才是守护者,谁才是灭世者?

    守护的是什么,毁灭的又是什么?

    寒风乍起,命运的洪流终于将我淹没,了无痕迹。


    【后记】

    “客官,您要的桃花酒来喽!”

    熙熙攘攘,热闹繁华,无声酒铺从不打烊。

    “老板娘,门口来了一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非要进来讨杯酒吃,您快去出去看看吧!”店小二踩着小碎步,一脸焦急跑过来。

    只见那个被称作老板娘的人正翘着二郎腿,认真地擦拭手中的一把深木色弓箭,等到把弓身从头到尾都抚摸了一遍,她才满意地呼出一口气,慢悠悠地站起身,眉梢轻轻一挑,笑着说道,“小鬼头,慌什么,能破了我这桃灵之法,有意思。走,跟我出去瞧瞧。”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想必说的就是眼前这位公子了吧。

    老板娘眼底的笑意更浓了,抖了抖裙摆,弯起双眸,轻笑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陶渊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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