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芸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睁眼就到了霜花小镇，就如同她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已到及笄之年的自己顷刻间就变成了总角孩童。
阿芸对着铜镜嫌弃地扯了扯脑袋上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又用眼角偷偷觑了一眼身后伏在木桌上抄书的年轻男子——管他那么多干嘛呢，既来之则安之。
裴希似乎感觉到了阿芸的目光，他搁下手中的笔，扭头看向阿芸：“饿了吗？”阿芸仰头望着男子清秀好看的眉眼，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
“你这到底是饿了还是没饿？”裴希忍不住轻笑出声，也不顾手上残留的墨汁，径自把手搭在阿芸的脑袋上揉了揉，“屋里还有些字画，你拿到集市上卖掉，然后换几个馒头回来吧。”
阿芸闻着裴希手上浓重的墨汁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的确是饿了，但以前我从不吃馒头，我可是餐餐食肉的！
2.
“快看，那野丫头又跑来卖字画了！”
阿芸抱着画纸，刚刚在路边坐定就听见不远处卖豆腐的大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和身边卖米糕的大叔说着闲话。
“嘘，你小点儿声，没看见那丫头在往我们这边瞅吗？”卖米糕的大叔用下巴指了指阿芸，然后冲大婶使着眼色，“你还别说，那穷酸书生捡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回家也真是心宽，连自己都要养不活了，还……”
阿芸屏住呼吸想要继续听下去，无奈身前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似乎阻绝了对面所有的声音。
“你家公子的画，我们小姐全要了。”
“啊？”出手这么阔绰的么……
阿芸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丫鬟，粉裙白缎，隐约还能闻到淡淡的脂粉香味：“一共5张，多少钱你们随便看着给吧。”阿芸直起身，抖了抖蹲麻的双脚，肚子却突然不争气地叫出了声。
“你饿了？”小丫鬟歪头看看阿芸，不等阿芸回答就飞跑到了轿子跟前，用着几乎整条街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咧咧着，“小姐小姐，她饿了，我都听见她肚子的叫声了！”
阿芸看着小丫鬟跑开的身影，无奈地捂住了脸——饿也要饿得有尊严啊，现在这种报喜似的调调是闹哪般？
3.
在阿芸狼吞虎咽地吃掉整整二十只烧鸡之后，她才想起了此时依旧在破竹屋里等着她卖画回来的穷书生。
阿芸将手指随意在自己的麻布裙上抹了抹，然后对着一直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的顾小姐点点头，“多谢小姐款待，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慢着！”小丫鬟抢在阿芸前面一步拦住了通向大门的去路，“我们小姐把你带回来是有用处的，你难道以为吃白食是这么容易的？”
“秋儿，别吓着人家。”一直没有开口的顾小姐慢条斯理地从座位上站起，秋水如波的样子若是个男子都会为之动心，真不愧霜花镇第一美人的称号，但她温和细弱的声音在阿芸听来却有着不同寻常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老狐狸精——阿芸当即下了判断。
阿芸眯起眼睛看着慢慢走近自己的顾小姐，似乎能透过她精致柔软的纱裙看到那条橙色的毛尾巴。
“怎么称呼姑娘？”顾小姐俯身看向身高只到自己大腿的阿芸，柔声问道。
“阿芸。”
“你家公子给你取的名？”顾小姐似乎并不在意阿芸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不等阿芸说话就淡淡地绽开一个笑容，然后凑到阿芸耳边压低了声音，“帮我一个小忙，事成之后，本小姐可以帮你恢复……”
4.
阿芸是被裴希一路提溜着回家的。
“这么晚都没回来，我差点就要拿着你的画像去满镇子地贴启事了。”裴希指了指桌上草草画好的人像，“还好有邻居说看见你上了顾家的轿子。”
阿芸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努力想要攀到那张比自己还要高的桌子上，想要瞧一瞧裴希的画像。
“啊……真丑……”在看到那张画像的第一眼，阿芸就忍不住吐槽。
“没事，女大十八变，我家阿芸长大了就会变得像顾家小姐一样好看的。”裴希看着小只的阿芸，伸手将画纸卷了起来。
阿芸不爽地拨开裴希的手，暗暗瞪了他一眼——啊呸，老娘原来比顾小姐那个老狐狸不知好看了多少倍，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才会变成现在这副小孩的模样。
“还有啊——”被阿芸拨开手的裴希依旧不灰心地继续摸上了她的脑袋，“等我将来考取了功名就一定不会再让阿芸饿肚子了，也不会再让阿芸一个人去街上卖画了。”
阿芸心虚地用手捂住嘴上还没擦干净的油水，然后冲着裴希眨了眨眼，心里悄悄骂了一句：“蠢书生。”
5.
霜花镇的第一美人顾小姐已然是全镇男人的梦中情人，说媒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但唯独书生裴希不为所动。顾小姐看着镜子中的姣好面容，咬牙挤出了三个字：“不甘心。”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阿芸摸了摸兜里剩下的一粒圆珠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裴希的枕头底下，然后踱步走到桌前，踮脚看到裴希的画纸上画着一张张相似的女子面孔——霜花镇的第一美人顾小姐。
“好像真的有效果啊。”阿芸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趁着裴希外出的间隙，拿走了屋里仅剩的几枚铜板溜了。
没错，阿芸溜了，甚至连一张字条都没留下——当然，她不会写字，纵使想也留下只言片语也是不可能的。
阿芸喜滋滋地从小路钻进顾小姐的闺房。按照约定，顾小姐今晚要兑现她之前答应的酬劳。
“小狐狸来了？”顾小姐放下茶碗，用细长的眸子瞥了一眼阿芸。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将那些珠子放在了他的枕下，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
“不急，等我亲自验了货也不迟。”说完，顾小姐玉手一挥，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阿芸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她就晕了过去——不讲信用的老狐狸！
6.
裴希好整以暇地收好自己的除妖笔，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小姐身上的绳索：“啧啧，我最近的画技退步了啊，这绳索画得越来越难看了。”
“所以，你是故意的？”顾小姐徒劳地挣了挣自己身上的缚妖绳，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故意中的套？”
“嗯？将计就计罢了。”裴希将注意力放回到顾小姐身上，温和的眉眼间突然露出狡黠的笑意，“准确来说，应该是盘算已久。”
“呵，早就盯上我了吗？”
“前几月突然听闻霜花镇有妖孽作歹，小生就特地为姑娘搬家到了霜花镇。”裴希笑眯眯地看着顾小姐，“惊不惊喜？感不感动？”
“哼，废话真多。”
“霜花镇这些日子莫名失踪的人口可都是你的杰作？”裴希一脚踩住了顾小姐不老实的狐狸尾巴，“难怪一大把年纪了皮囊还这么好看，原来是有人肉的滋养。”
“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顾小姐红着眼睛盯了裴希手中的毛笔良久，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此刻的命运，“反正那只小白狐也不得好死！”
“哦？”裴希挑眉，等待着顾小姐的下文。
“我给她吃的烧鸡里下了慢性毒，算算日子，今天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吧！”顾小姐注意到裴希的眉头慢慢皱起，于是嘲讽地勾起了嘴角，“怎么？你一个除妖的道士还打算去救一只野狐妖吗？”
“确实有这个打算。”裴希摸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小姐，“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在我送你上路之前，有必要纠正一下。”
“什么？”
“阿芸不是妖怪。”
7.
阿芸不是妖怪。
三百年前，小道士裴希结束了自己的“学徒”生涯。临别前，师父无欲真人赠予他一只小白狐。
“阿希啊，这只小狐狸你抱好。”无欲真人将一团雪白的小球塞到裴希怀里，眼泪汪汪地看着翅膀长硬的爱徒。
“师父……我不要宠物……”裴希无奈地接过小狐狸。
“别小看这只白狐。”无欲真人一脸认真，严肃地按住裴希的肩膀，“好好带着它，以后必有大用。”
“什么用处？”
“这……”无欲真人为难地捻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这……为师也不清楚……”
裴希终于明白了为何师娘每隔两年就要回一次娘家，师父这种大条迷糊的性子到底是怎么修炼成真人的？
裴希一边腹诽一边满口答应了师父，抱起这只小白狐就是一个千米冲刺——转眼他就将这只小白狐送给了山下的土地神，并美其名曰“托管”。
看着这个小包袱这么容易就推给了别人，裴希的嘴巴都咧到了耳后根：“乖，等我……呃，等我考取了功名就回来接你。”
“小说看多了吧？”土地神一拐杖敲在了裴希脑袋上：“老实交代，你在无欲真人的道观里偷摸着看了多少无聊淫乱的戏本子？”
8.
“还好没有随便用掉当初师父留给我的灵丹。”裴希把丹药喂进昏睡的少女的嘴中，然后推了推她，“阿芸，醒醒。”
“嗯？”少女睁眼，低头看见自己纤长的五指，第一反应是——诶？我恢复到正常年龄了！
然后抬头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裴希时，她原本喜笑颜开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死道士，我全想起来了！”阿芸伸手掐住裴希的脸，“你当初把我丢给土地神那老头是几个意思？”
“诶，别急别急，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嘛。”裴希挣扎着想要扒开阿芸的手。
“我生日那天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一睁眼就到了这个小镇上——别告诉我这是你作的妖。”
“呃……是我。”
“那我体型突然变小是怎么回事？”
“大概……”裴希心虚地避开了阿芸的眼睛，“大概是我修炼欠佳，法术出了点小问题。”
阿芸白了裴希一眼，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
“诶，轻点呀。”裴希笑嘻嘻地望进阿芸的眼底，突然了悟师父临别前的话。
这日后必有大用，原来是这个意思呀——要知道，师娘的原型也是一只可爱的白狐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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