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感谢你，为我悲伤的井口盖上盖子

文|感谢你，为我悲伤的井口盖上盖子

文/随影

01  在我极其平淡的一生里，这一天，在我的生命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啪…”，盛怒中的妈妈一把抓起书桌上的镜子，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环抱住膝盖，把脑袋往下埋了一大半，露出两只浸透泪水的红色瞳孔。我从地上的镜子残片中，看到了爸爸呲牙咧嘴，气急败坏的脸，你压抑着怒火，那是第一次你长久的沉默，最后我看见你眼里的光悉数熄灭，最后无奈的一句“离了吧”！

十二年前的那晚，在我的亲眼“见证”下，你们离婚了，从你们的离婚证书在民政局被戳上印章的那一刻起，你成了一个颓唐的离异男人，妈妈成了单亲妈妈，而我也成为了一个拥有不完整家庭的孩子。在我极其平淡的一生里，这一天好像具有魔性般的神奇意义，在我孩童的生命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02  我只觉得父亲是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我离开了你，跟随妈妈去了外婆家的城市。不久后，妈妈将我寄送到亲戚家，自己也外出了。我进入了新的学校，换了新的老师，认识了新的朋友，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熨帖自然，可我总觉得我灵魂里那个灵动柔软的小天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坚硬冷漠的长着触角的小牛。

在我离开你时，我七岁，小学二年级，直到我整个小学毕业，只见过你一次。那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大人们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问我“你想不想你爸爸？”“你以后要认你爸爸吗？”“你爸爸每个月给你拿生活费吗？”

那时候，我所有的回答都是掺杂在眼泪里的全部否定。

我的确对你没有情感，当每次与堂哥吵架，他总是戳我的痛点说，“有人生，没人养”时，我曾一度对你恨之入骨。后来，我逐渐承认自己就是没有爸爸的孩子，我不以这为耻，我只觉得父亲是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东西。

不久后，我上了初中，妈妈希望我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她托关系帮我找了一所挺不错的学校，我面临着转校，也面临着即将缴纳的两万块钱转学费。

妈妈的意思是你们各出一半的费用，当我来到你与另一个陌生女人，重新组建的家庭，与你说明情况时，我们大吵了一架，我指着你的鼻子骂，言辞中完全没有一个女儿对父亲应有的尊重，也许是我的行为激怒了你，你从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对向我时，我有三秒的害怕，随之而来的是对死亡的无限渴望。

可能我强硬无礼的态度真的令你不知所措，你坐在客厅里良久的沉默，深陷的眼角溢出泪珠，从干瘦的脸庞上滑落下来。

两个月过去，我开学那天，你出现在校招生办门口，正阳强烈的阳光使你眯着的眼睛显得格外小，你将装着一万块钱的信封递给我，让我转交给妈妈，然后嘱咐了我几句，我们整个见面过程不足五秒。可那晚在梦里，我又听着了你几近沙哑的语言，像潮汐拍打礁石发出的呜咽，不知怎的，我醒来时泪水打湿了半张脸。

03  是不是在你眼里，璀璨的世间万物都是虚无背影，只有你的小女儿才是唯一

后来，初三，我开始早恋，我给喜欢的男孩写的情书被妈妈发现，随即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当所有人都带着指责劝阻我时，你给我打了电话，对早恋一事只字不提，只是细心的安慰着，我这颗被别人窥探了隐私的脆弱的心，你说“女儿虽是妈妈的棉袄，但更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呀，爸爸得保护好自己的小情人，不能让别人摧毁她一丝一毫。”

你不是擅长说煽情语句的人，可想而知，从你口中蹦出这样矫情的话，是花了你多少深夜的勇气，饱含了你多少的用心。

我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而你微微笑着，在又有一次良久的沉默后，你只是说让我乖乖听妈妈的话，不要争执，不要哭。我耸动着肩膀，浑身颤抖，那句“谢谢”挂在嘴边，可怎么也吐不出口。那是第一次在某一个瞬间，我替我们的关系感到悲哀，血缘情感这根线无时无刻不牵动着我们的心，可我俩就这样沉默着，不言不语。

后来，你开始支付我的学费，生活费，我们之间的通话开始增多，但主题大都离不开钱字。有些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只是想单纯的问候你，可你的印象里我好像是一个只会在缺钱时才联系你的女儿。

每年放长假，你总会让我去你身边玩大半个月，你尽所有的可能宠爱我，给我买好看的衣服，一遍一遍的看我在镜子前转动裙摆；你带我去好玩的地方，在人头攒动中呼喊我的名字；你支持我的梦想，在黑暗中仿佛有一手，推着我前进。

当我与妈妈闹矛盾时，你会扮小丑讨我开心，听着你老掉牙的笑话，我笑出了眼泪。我总是能在你的瞳孔里，看到全部的我自己。是不是在你眼里，璀璨的世间万物都是虚无背影，只有你的小女儿才是唯一？

04  我在路人差异的眼光中拥抱了你，在那晚的月色在不停的对你说，我爱你

快要高考的时候，我失眠了，在大宿舍里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你听闻后，开车赶了过来，我看着风尘仆仆的你，竟有着内心被填满的温暖。你陪我在江边吃火锅，陪我去游乐场坐旋转的摩天轮，你拍着我的肩膀让我别紧张。

高考完过后，在所有人都追着问我考的怎么样，题目简不简单，有没有信心时，你给了我一小笔钱，让我出去和朋友散心，你说“静待结果，不必多想”。那一刻，我觉的，你比所有人都懂我。

我读大学的前一天，你站在夜晚的清风中递给我一封信，问我，是不是恨你？我心里那潭尘封着悲伤的醋突然被揭开，我回想从七岁至十八岁，你们这么多年分离，在记忆潺潺流动的水边，我放声大哭，泪水合着鼻涕，糊了个满脸。站在对面的你，手足无措，像个孩子一样不知道怎么办，我在路人差异的眼光中拥抱了你，在那晚的月色在不停的对你说，我爱你。

我随着年岁见长，也见过了很多离异家庭的孩子，觉得自己是不幸中的幸运。我逐渐理解了你曾经一次又一次良久的沉默，即便你与妈妈的爱消失了，甚至就算你不爱你自己，我知道，你从停止过爱我。

第二天，在新学校的书吧阁楼上，我打开了你的信，上面刻着一手好看坚挺的钢笔字：

女儿，

爸爸老了，没有什么愿望，但我唯一的心愿是希望你快乐，这个愿望从你出生时延续至今，是爸爸保持的最久的东西了。

或许你不知道，从你诞生的那一刻爸爸就在爱着你，爸爸是个粗人，找不到恰当的字眼来形容这一切，但爸爸希望你明白，在爸爸内心早已经吐露了所有你想听到的美好的语言。

孩子，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在变，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口中的“永远”，但唯独爸爸对你的爱经得起“永远”的时间来考验，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永远爱你的爸爸。

05  一切没有原因，是爱，是你

被眼泪润湿的信纸，在灯光下熠熠闪光。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曾习惯将自己的悲伤埋藏在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我以为没有人会走进我的世界观望我，可是你，那么耐心的那么温柔的陪伴我，亲手用鲜花为我的井口封上盖子。

我也希望有一天，你能真切体会到，我对你的感谢与爱意，早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爸爸，现在我在学做你最喜欢吃的臊子面，一度讨厌油腻的我，如今辗转于厨房，却觉得幸福，没有原因，如果你非要我寻找根源的话，是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