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孟祥志
图片©|孟祥志
大东峪村全景今年过年回山东临朐,在一个叫做大东峪的小山村过了一个最长的年。
今天终于把过年的照片和视频整理了一遍。时间已经是三月初了,却仿佛这漫长的年刚过完一般。
一张张翻看着老照片新照片,不知不觉,风吹雪落,又是一年。
1 坐高高
山东或许在中国都算是极有“仪式感”的一个地方。在农村老家,仿佛所有的大小节日,都会去庆祝似的,过年更是这样。
小时候,一到腊月廿三便感觉开始过年了。鞭炮声一响,小年的水饺一吃,便进入了过年的节奏,自己便掰着手指头盼过年了。(算起来,已经十几年不在老家过小年了。)
“小年”给我的期待,除了水饺炮竹,或许就属第二天的腊月廿四赶大集了。
母亲农村不似城里,有超市菜市场,直到现在,赶集仍是农村主要的物资采购方式。每五天便会有一个集,大家买各自需要的东西。而腊月廿四、腊月廿九大集是一年中最热闹的。
每到这时,学生们考试结束,该拿奖状的不拿奖状的,也都有了定论。寒假作业——年还没过呢,写啥作业——所以就只是撒欢儿似地玩。
平时不曾买新衣服,廿四大集是难得买新衣服的时间。父亲会提前跟我们讲:脚要洗干净哦,不要赶集买鞋臭到人家……
相比起买衣服,我们更喜欢的是赶年集本身。父亲会给哥哥点零花钱,我们跟着哥哥,便可以自由支配地小放肆一把。大哥喜欢把我扛在肩膀上“坐高高”——我那会儿很矮,赶年集又是人挤人,坐高高便不会把我给弄丢了吧。
“要不要吃糖葫芦?”
“要!”
“什么味的?山楂?山药蛋?还是苹果的?”
“一个山楂、一个苹果糖葫芦!”
麦田那时的我们除了过年平日不曾有零食。年集上一手拿一串糖葫芦,坐在哥哥肩膀上,威风又惬意。
廿四这天的大集,算起来大学毕业之后就没再去过了。现在也没有人会把我扛肩膀上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如今从上海回老家,一般是腊月廿八回去。廿四集是赶不上的,但能赶上廿九大集。
集市年年在开,仿佛不曾有过变化,变的是人。我对赶集早已不再兴奋。兴奋的是坐我肩膀上的儿子,而我仿佛是二十几年前的大哥:
“爷爷家的糖葫芦好吃,不光有山楂的喔?”
“我能要两个吗?”
“可以哈,自己挑!”
“一个山楂,一个苹果糖葫芦……”
今年腊月廿八回的山东,但没有去腊月廿九的大集。因为新冠肺炎,我们在老家,哪里也没去,赶集自然也没去。
2.雪的期待
今年不能赶集,儿子有些悻悻不乐。
我说别不开心,看天气预报,今年可能有雪哦!
儿子又回到了他开心的期待当中,一如小时候的我。
住在上海,今年一场雪也没等到。
圣诞节儿子问我:没有雪,圣诞老人的雪橇怎么办?圣诞节怎么能不下雪呢?这可是冬天呀!
是呀,怎么冬天能不下雪呢?
作为一个北方人,生活在南方,每年都会盼雪。一如吃饭时没吃到馒头,就感觉好像没吃饭一样——没下雪,冬天再冷都不像个冬天。
没有雪的冬天,总会缺点味道。
脚印在老家,每年总会有几场雪的。
仿佛每次大雪,都是从半夜开始下似的。睁开眼睛,窗外是一片晃眼的白。我胡乱套上衣服,就到雪地里去玩。
仿佛年龄越小,下雪越好玩。
读小学那会儿,在村西头,村子还有自己的小学。我家在村子的东头,下雪天我会早早起来,踩着雪一家家去同学家喊起床:
“快起来,下雪啦!”
“真的吗?”
“真的呀!”
从村东头的同学家,一直喊到村子西头的同学家。
三四百米的上学路,我们常常会走半个多小时。
小伙伴们结伴同行,力气大的小伙伴会突然晃一下路边的小树,霎时枝丫上的雪便会絮絮地落下来,飘落到所有人的身上。这个小伙伴自然会迎来我们所有人的雪球攻击。被淋雪的人咋咋呼呼,被攻击的人嘻嘻哈哈。
小孩子或许都这样地开心吧。
下了雪,读小学还好,去镇上读初中就不方便了——去镇上读初中,要翻过两座山。上下坡比较麻烦,雪地走一会儿,便变得光滑,非常不好走。大哥读初中的时候,村里学生还没有那么多,常常是一个人去上学。一次去上学的时候赶上下雪。刚走没一会儿便哭着回来了。哥哥自己讲在第一座山的时候时,从路上摔倒了,便直接滚落到了山底下,胳膊特别地疼——这是哥哥第一次骨折。
到我读初中的时候,是村子里学生最多的时候。昔日哥哥摔倒的那条路上,每天早上总是熙熙攘攘。
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还是会一家家喊着,一起去上学。
下雪的时候,有三哥和我一起,和同学们一起,我还是会在雪地里摔倒,但总不至于滚到山下了。
归来有大哥的前车之鉴,父亲在下雪的时候,会把做木工剩余的边角料稍微修整一下,作为我的拄雪杖。一头削尖方便插到雪地中,一头打磨光滑不会划手。在上坡的时候,我会提前冲刺,快到坡顶的时候,我的雪杖插到身后借力便上去了。或者同学在坡顶等着。快跑两步,然后雪杖伸给前面的同学,一把便拉上去了。
路现在大家都开车,这条山路很久不走了。不知路边的荆条,是不是更加繁茂了。山顶的刺槐小树林,在五月是不是依然充满了槐花香?
下雪的时候,没人去踩这山路,终归不会那么滑了吧。
3 过年
读大学的那几年,过年那天似乎都会下雪。
院子里那会儿还有棵白杨树。从山上砍来的松枝就径直绑在白杨树上。一盏灯泡在松树下亮一整晚上——过年夜所有的灯必须亮一晚上。
凌晨十二点的钟声响过,便开始忙碌地烧饭,等大家吵吵嚷嚷吃完饭喝完酒,走出房门,站在发白的松枝下,抬头看雪,迎着灯光大块朵硕地往下落,便觉得时间漫长,岁月静好。
爷爷尚在的时候,印象中过年并没有那么多的雪。
那会儿我们、还有大伯一家都固定在爷爷家吃年夜饭,大大小小十几人。忙年是大人们的,我们小孩子只是不知疲倦地跑来跑去,放鞭炮,捉迷藏。
鞭炮三哥胆子最大,会去房间里从待放的鞭炮串上拆几颗小鞭下来,我们用鞭炮炸瓶子、炸雪坑,仿佛一切小东西都被我们炸过。
小哥哥会教我如何手拿鞭炮的绝技——点燃,快速扔到空中。哥哥每次都很潇洒的样子(注:自然也很危险,读者们不要模仿),小鞭在空中炸开,带着微小的绚烂与巨大的声响。我胆子小,从不敢拿在手里扔出去放鞭炮。
我更多的是捡拾落在地上没有响过的鞭炮,将火药倒出来,扔一根火柴进去——滋啦——突然地明亮一下,伴着我冻得通红的小脸。
供奉快到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我们会聚集到爷爷的卧室里边。卧室里火炉烧的暖暖的,爷爷抚着白白的胡子,早已坐在八仙椅上。很快我们人便到齐了,爷爷开始给我们发期待中的红包。
“爷爷,过年好!”年幼的我磕头行礼。
“哎!平儿今年好好学习,考个第一!”爷爷笑盈盈地递给我一个红包。
我们挨个给爷爷磕头,挨个收红包。红包皮是爷爷用写对联的红纸包起来的,裁得整整齐齐。里边包的是绿色的两块钱(那时的人民币有两元纸币),爷爷似乎总能弄到崭新的绿色两块钱。
拿到脆新的两块钱,我们心满意足。这是我们可以自由支配的钱,我似乎都花在了买“摔鞭”上了。(这种“摔鞭”现在还有的卖,拿起一个,往地上一扔便会“啪”的炸掉。过年的时候三哥买了一盒给我的宝宝玩,他喜欢玩却又有些害怕。)
爷爷过世之后,我们过年便不再磕头。也没有了绿色的两块钱。
爷爷和小时候的我们大学时过年,我站在光秃秃的白杨树和绿油油的松枝下,迎着灯光看那雪花飘落,看着雪花在灯光之中落下来。看着看着便有些怀念那些年,八仙椅、绿色的两块钱。
现在的老家,院子比过去小了很多,白杨树也没有了。
还好,还会有雪。
4 下雪了
今年因为疫情,在家多待了几天。
终于赶上了一场雪。
天气预报说有雪,连续预报了几天,却始终没有下下来。
每天早上起床便去门外看。连续三天的雨雪预报,终于在最后一天,迎来了一场小雪。
今人不见古时雪,今雪或曾梦旧人。
原来,我还是没变。
一切都不一样了,但是一切都还在。
我还是那个孩子。
在雪地里迎风奔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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