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忽起了给诗词写同人的心思,此篇取材于清顾贞观所作《金缕曲·其一》(下文仅代表作者主观臆想,可能与史实不符)。
汉槎:
你最近还好吗?可我知道就算这么问也是枉然。且不说你如今在千里之外、冰雪横行的宁古塔,就算现在立刻能够归来,这二十年来平白无故所受的苦难与痛苦,又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地一笑而过?昔日的朋友见你被谪,有的避之唯恐不及,有的是你不愿牵连所以故意疏远,如今几乎都成了陌路人,还有谁能够安慰陪伴你呢?就算是给你寄信的我,也在朝堂上唯唯诺诺,迟迟没有救你出来。但我知道凭借你的温和与宽容,一定会毫不介意地宽慰与理解我,所以我才有恃无恐地给你写信。并且无论你是不是嫌我烦,一有机会,我还是会寄信过来。
你远在千里冰封的宁古塔,伯母年迈需要照顾,孩子又年纪尚小,不能为你分担,你们又没有充足的生活来源,想必过的十分清贫吧。你要是给我写回信,切莫再说什么“一切安好”,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为你担心,但是在那儿的生活怎么可能一帆风顺?你只说“安好”而只字不提遇上的难处,反倒更让人担心了。
汉槎,不知你是否还时常记起从前我们饮酒会文的日子?我如今,不但许久不曾参与他们的宴饮,连曾经杯酒相欢的日子都很少记起了。不知你是否也是如此呢?古人尚且有“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惆怅,我们如今是竟连这惆怅都失却了吗?
我身处朝堂颇久,对于那些个奸佞之人构陷污蔑人的手段已从当初的义愤填膺到如今的司空见惯,该说是明哲保身还是自甘堕落呢?也不是不曾试图抗争过,可你我都输在他们足以翻云覆雨的滔天权势,和颠倒是非、长袖善舞的本事上了。虽然你我相隔千里,但有时候也近在咫尺。不信你看,你在宁古塔与寒冷刺骨的狂风骤雪斡旋,我客居京师,却也难逃周旋辗转于权势的滔天风雪中的命运。却不知你我的这风雪,何时是个头呢?
你的难处,我说了这许多,本还要继续写下去,但又转念一想,我本是写信安慰你的,若是哪里触及了你的伤心处,惹得你伤神,那这信倒不如不寄了。所以就此打住。
我自然知道,你挺过这许多年,心性自然是坚忍卓绝的,应不需我多加安慰。可我看你上次的来信里,言辞间虽然是与我的玩笑话,却露出几分颓意来。你向来是最为别人着想的,来信总是为了不让人担心而报喜不报忧,如今掩不住的几分颓然,便让我忍不住多想。
古有王章贫困时与妻卧在牛衣上对泣,你如今生活上更有许多难处,又是平白遭此不幸,想必伤心较王章犹甚。但你若是只因这样的不幸就起了轻生之意,那即使到了九泉之下,我也不会原谅你。幸与不幸总是相对的,你是被谪戍关外了,但你看这全天下的戍边人,有几家能如你这般,能与家人团聚一堂的?你忘了你的妻子是怎样排除万难来到你身边,并且不离不弃十数载了吗?“自古红颜多薄命”,多少人想活下去也没有机会了,你如今正好生生地活在这世间,和他们相比,你不是相当的幸运吗?我当然知道,看起来比你幸运的我可能没有资格说这种话,我也知道你那善良的心性使你不愿和他人的不幸相比较来获得安慰。但你若是有了放弃退缩的念头,即使是上面那些让你讨厌的话,我也一定要说。
我现在在京师的千佛寺寄住,窗外入目皆是冰雪,因为现在在给你写信,手都瑟瑟发抖了。你们那儿会更冷吧?京师的寒冷我尚且觉得刺骨,你在还要冷上数倍的宁古塔,那里的严寒和生活条件的艰苦,想必是我根本无法想象的。
我曾向你承诺一定会救你出来,当时你半开玩笑地拒绝,劝我不要因为你陷入泥潭。我不是君子,可能做不到为了你舍弃生命,舍弃家人;但我也不是言而无信之徒,从二十年前到如今,我恨不得立刻救你出去,但我只有“等”的能耐,不能像他们那般翻云覆雨,移天换日。但为了让你得救,即使需要乌头变白,马生出角来,我也会等到那一天的。
絮絮叨叨地说了这许多,里面许是有好多让你厌烦的话,但你可不许轻易把信扔掉,最好时时揣在袖子里。要是哪一天我们再相见的时候,我发现你没有好好保管我给你写的信,不问缘由,都要先罚你三杯。哦,对了,不是酒,是茶。
丙辰冬于千佛寺
顾贞观
注:
原词:
《金缕曲二首·其一》
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背景:康熙十五年(1675年)冬,作者离居北京千佛寺,于冰雪中感念良友的惨苦无告,为之作《金缕曲》二首寄之以代书信。纳兰性德读过这两首词,泪下数行,说:“河粱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当即担保援救兆骞。后经纳兰父子的营救,吴兆骞终于在五年之后获赎还乡。
吴汉槎(chá):名兆骞,江苏吴江人。顺治举人,工诗文,以科场事为人所陷,于顺治十四年谪戍宁古塔(今黑龙江省宁安市)。
丙辰:清康熙十五年(167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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