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如茶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看见父亲，思念父亲。走在街上，听见一个孩子叫爸爸，我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奔向伸开双臂等着拥她入怀的父亲。想起小时候，父亲总爱用他那厚重的右手轻轻摸我的头，帮我捋顺飘起来的头发。我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头发，眼泪，不自禁地汹涌。一个意外，我失去了尚且年轻的父亲，我永远地，失去了与父亲相拥入怀的机会。

经历如酒

上小学的时候，觉得父亲太过严厉。记得那时候傍晚18点黄金档播放《新白娘子传奇》，被那白衣飘飘的蛇妖迷得不得了，放学一回家，就打开电视，虽然是黑白的，也看得津津有味，父亲从田间回来，发现我既没有做作业，也没有生火做饭，他很生气，抡起扁担就打。肉肉青紫红白相间，好希望自己能像蛇妖那样，要么摇身一变消失要么玉指一点伤口痊愈。尔后，我从没有拖欠过作业，没有完成作业，就罚自己不吃饭。

上中学的时候，我在学校寄宿，周末才回家。每次回到家，想好好睡一觉，享受下睡到自然醒的感觉，可没有如愿过。在学校，每天要晨读，早上要很早起床，回到家想睡睡懒觉，可是美梦还没有醒，父亲就大声吼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睡？快点起来了!”叫一声两声不管用，我假装没听见，没过几分钟，父亲就跑到床前来了，再不起来，马上就要被掀开被子被拖起床的节奏。我惹不起，就只得硬着头皮，起床洗漱去。

上大学了，与父亲的联系少得可怜。我一边读书考证，一边在学校图书馆勤工俭学。父亲打来电话，总是问还有钱用吗，生活费够不够。我总是说，还有，还有。每次说完够用，两天后总还能收到父亲的邮政汇款。父亲知道我不会乱花钱，总叫我要吃好点，好好学习，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当时的情况是，我和大的妹妹在上大学，小的妹妹和弟弟在上高中。我知，父亲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总说，你尽管放心读书，别担心家里，只要你想读会读肯读，我和你妈就会一直供你读。多年以后，我也一直坚持阅读，不看书，似乎生活缺少了一味。

毕业工作了，我每个月有一点收入。留一点生活费，别的都寄回家，父亲很欣慰，说要盖一栋房子，让他的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父亲自己当设计师，当泥水工，当保洁员，三层的小洋楼盖起来了，一大家人挤一个房间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我和弟弟妹妹都很开心，父亲的脸上却多了皱纹，额前，又添了白发。虽然我们姐弟四个都有了一间标配的房间，可是睡相不好的我，却非常怀念同挤一间房时父亲帮我盖被子的温暖。

陪伴如露

父亲也曾说，以前的日子，苦是苦了点，可总有盼头，活着有劲。现在虽然生活水平好些了，可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我说，老爸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和两个妹妹相继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电话少了，回家次数少了，估计父亲觉得我们冷落了他，心里不痛快吧。每次大包小包拖家带口地回到家，父亲一边心疼地帮着从后备箱搬东西，一边也很开心地忙前忙后备饭菜。家里的桌子从两个位添到十个位，父亲的脸乐开了花。要回婆家了，父亲也不留我们，家里养的鸡鸭、蛋、腐竹之类的，都叫我们带点回去，说外边难买到这么好的。我们既不想吃不了兜着走，也不忍拂父亲的心意，最后，多多少少装一点进后备箱，就离开了家，几天的欢声笑语，只剩下后视镜里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是的，每一次告别都要很用力，很用力，能够亲吻的时候，就不要只是拥抱，能够拥抱的时候，就不要只是挥手。该用力的时候我省了力，自然，受到了惩罚。

意外如电

明天和意外都会来，我知，但没想到，意外来得如此快。当我接到电话，说父亲车祸当场身亡时，瞬觉天旋地转，人间崩塌。清晰地忆起，我跪在父亲身旁的无助，看着躺在马路上的父亲，脸上头上都是血，我摸着父亲已经冰冷的手，想用力攥紧它，因为有人说，只要把拇指放到无名指下攥紧拳头就不会死，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父亲的手，无论如何都攥不成拳头了，我泪水涟涟，跪求老天怜悯，让父亲再看我一眼，再跟我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可是，空气凝固了，所有都僵硬了，一切都定格了。我看得见闪着车灯的警车，看得见那辆长着怪臂的吊车，看得见亲戚朋友来跟父亲告别，也看见了我的心，一滴一滴地淌血。再也看不见，父亲略显佝偻的身影；再也听不见，父亲的笑声；再也感受不到，父亲摸着我的头的感觉。老天，求求你，救救我父亲好不好。

发生在别人那里的是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事故，而且，是重特大事故。父亲生前总是嘱咐我们，要多行善举，要孝敬老人。小时候，很多穿着袈裟来化缘的僧侣和穿着破烂的乞儿，父亲总会量一升米倒进他们的麻袋，还把家里仅剩的钱放到他们手上。农忙时节，父亲总会泡好一缸解暑茶，叫路过的村里人来喝。傍晚放学，很多孩子从家门前经过，父亲总会把家里的果品都搬出来给孩子们吃。村里有没人照顾的孤寡老人，父亲会装一袋谷子到镇上，碾成了米连带喂鸡的糠一起送到五保户的家里。父亲一辈子省吃俭用，乐善好施，却遭此横祸，我不解。不是说善有善报吗？我抱怨命运不公，最后却只能默默允许。

生命如树

《圣经》说，凡事都有定时。《了凡四训》说，人可以改命。老天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命由我不由天是不是真的。父亲，说好要在城里安居把您接到城里来享受生活的呢。父亲，我对你爱喝酒爱发脾气颇有怨言，还没有请求您的原谅宽恕与您和解呢。父亲，您这棵为我遮风挡雨的大树轰然倒下，一直得您庇护的小树们该怎么办呢？

父爱如莲，花开净美，花芯苦。亲爱的父亲，您去了哪里？女儿十分想念您。对不起，请原谅，谢谢您，我爱您。愿您出淤泥来，踏莲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