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A初次发现自己的脑袋里被装进一个时钟,是在上个月。
那是A工作连续三天三夜之后发生的怪事,他在一家游戏公司里做人物建模,虽说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
那天A工作完,靠在座椅上,往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起身去咖啡间冲了一杯咖啡,然后又回到座椅上,欣赏自己建模后的人物,检查是否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简直完美!”他欢呼着,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又望向窗外,这时候是早上五点半,天空已经有些泛白。
就在A抿了一小口咖啡的时候,他隐约着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墙上的时钟不知道是因为坏了还是怎么,每转动一下,都会发出一声金属撞击的巨响。A觉得十分奇怪,一个同事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还问同事是否听见了奇怪的金属声响,同事停留片刻,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了几秒,摇摇头,带着疑惑的表情走开了。
A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疲劳而产生了幻觉,他按了按太阳穴,做了个深呼吸,又聆听起来,声音依然存在,但好像并不是墙上的挂钟发出的,准确来说,那声音并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源于他身体内部。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只想赶紧交完差早些回家洗澡睡觉。
他走出办公室,看来那声音真的不是办公室里的挂钟发出的,因为无论他是在公司长长的过道里,还是在地铁或者公交上,那声音依旧是存在着的——滴答滴答的机械声,响个不停。
在办公室他问了同事,为了排除同事跟他恶作剧的可能,他又在地铁上问了一个紧挨着她的姑娘,是否听见一个时钟转动的声音,还绘声绘色地做了个形容:就是滴答滴答的声音,一种很有规律的机械声。可回答依旧是“不”,那姑娘回答完起身去了另一个车厢,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她怀疑他有病。
回到家里,他对这声音越发地感到害怕,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声音是怎么来的,也不明白这个声音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恐惧极了,以至于找遍了家里所有带指针会转动的东西,客厅里的挂钟,床头的闹钟,还有佩戴在手腕上的手表,统统归置了起来,一起扔进了鱼缸,鱼缸里的鱼吓得四下飞窜,这些金属器件吐了一连串的泡泡,最终沉到了缸底,钟表盘上的指针也纷纷停下了。金鱼们很快忘记了刚刚的惊吓,又缓缓地,一圈圈地,绕着这些金属器件游动着。可惜于事无补,时钟转动的声音还是一下一下地,响个不停。
A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用被子将自己盖住,整个身子蜷缩着,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操纵了,或者说,是被一个未知的类似鬼神的东西给盯上了。正是因为这声音充满了未知,才令他如此恐惧。
A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但他一定清醒地躺了很久,不敢入眠,他总觉得这房间里就存在着那个未知生物,正躲在某个角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一旦他有所松懈,就会立刻飞扑过来,将他吞噬掉。但事实却是——房间里除了A,什么也没有。
短暂的恐惧感会让人保持清醒,但长期的恐惧感却会消耗人的精力。后半夜,A还是因为过度疲倦而沉沉地睡去了。
梦里的A来到了一片长满了绿油油小草的山坡上,这个山坡向上延伸出去,山坡的顶部烟雾弥漫,根本看不清迷雾内部的任何东西,但那个时钟的声音还是在回响着,而且似乎就是来自迷雾里。A既惊慌又好奇,他努力地向山坡上爬去,他要弄明白折磨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小草上沾满了露水,他常常爬出一段距离就会滑倒一次,不过这丝毫没有阻碍到他向上攀登的决心。
就在他要到达迷雾的边缘地带的时候,那些迷雾却好像具有了意识一样,都缓缓地,却又气势汹汹地朝他靠拢过来,见状他赶忙往山坡下逃去,但那些迷雾的速度可比它快多了,只是片刻间,A的四周便围上了奇怪的白色雾气。他感到透不过气来,拼命挣扎着,就这么着,他惊醒了过来,仍旧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可那钟声却没有消失。
二
早晨,A请了病假,去医院检查身体。他先去了耳科,因为他觉得自己没疯,可无论是怎么检查,耳科医生也没能检查出他的病因,因为他的症状实在是太奇怪了,一个人居然每时每刻都能听见时钟的声音,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又怀着侥幸心理去了脑科,上来就建议脑科医生给自己的脑袋拍个X光,再动手术把自己脑袋里的时钟给取出来,这可把医生给吓坏了,还以为A是故意来闹事的。最后A只能去精神科了,这里的医生看起来和蔼可亲,而且对他的病症描述也不感到惊讶,询问完一阵后给他开了个单子,让他回家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A回到家,那个该死的时钟还是走啊走啊,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A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只能以生病为由,向公司请了病假。
A倒是一个生性乐观的人,他很快就换了一个角度来看待这离奇的时钟声。他发觉,正是因为这个时钟,他才得以从公司辞了职,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身来,也有了充裕的时间去看看这个他从未用心观察过的世界。这么一想,这时钟声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全是痛苦,反而开始逐渐地带给他欢乐了。
后面的几天日子,A过得很舒适。清晨,A像往常一样起得很早,然后洗漱出门,不过这不是因为有许多工作在等待他去做。他搭乘一号地铁站去南山公园,他已经很久没来这个公园了。在那里,有一群奔跑者,他们排成整齐的队伍,绕着中央喷泉一圈圈地跑着,A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跑累了,他就在找张长椅坐下,拧开矿泉水瓶盖,大口大口地喝着水,这个时候的阳光正好透过瓶子里的水照在他的脸上,这样的场景勾起了A的回忆,他记起曾有那么一个姑娘,和他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并将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个时候他才开始领悟幸福的含义,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下午的时候,他坐车去了市里的图书馆,找了个小角落,选了一本未看完的小说,完全沉浸在文字里,这个时候的时钟声听起来一点也不恼人可怖了,而是带给他以安静与祥和。直至夕阳西沉的时候,他才看完了这本小说。到了吃晚餐的时间,平时的用餐A不过是随便应付一下,可是今天却不同,他来到市里的繁华区,走了将近四十分钟,经过许多餐厅的门前,终于挑了一家最满意的餐厅。他进去后点了一份昂贵的晚餐,他一边品尝晚餐一边注视着华灯初上的城市,觉得这些亮起的灯竟会这么美,就像夜空中闪烁不定的繁星。他看见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他们或是独来独往,或是三两成群,男人的脸,女人的脸,表情迥异,每个人都在考虑着不同的事情,原来观察陌生人的脸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但这种乐观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几天后的一个晚上,A又开始做梦了。这个梦,是他昨天所做的梦的延续——依旧是白色的雾气,绿色的山坡,机械的时钟声。他还是像上一个梦境一样,向着迷雾的深处进发。这回A没有上一回那样畏惧这迷雾,即便迷雾将他团团围住,他还是坚毅地走着。
A不知走了多久,虽然他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之中,却还是像现实中那样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疲倦,他走啊走啊,脚失去了知觉,再往前走,整个人就好像漂浮在半空中一样。以至于A开始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亦或是,自己是死着的,还是生着的。
终于,迷雾随着他的不断前行而渐渐退散了,A看清了,而且是很吃惊地看清了这个声音的来源——这是一台巨大的机械时钟,足足有五六个人那般高,像一栋楼那样屹立着。整个时钟分为两个部分,上半部分是白色的钟表盘,只有一根细长的黑色一针在上面走着,下半部分有一个生了锈,表面看上去坑坑洼洼的钟摆,钟摆每摆一下,指针就走一下。不过这并非传统意义的时钟,表盘没有被均等地分成就六十个格,而是被密密麻麻地分成了极其细微的部分,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分,A无法理解。
就在A走到这台时钟的前,伸手去触碰这台时钟的时候,突然从时钟后面闪出一个黑影,A被吓了一大跳,“啊”地一声惊呼起来。
A惊醒了,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的心脏因为刚才的惊吓而迅速跳动着,因为此时是深夜,所以房间里出奇的安静,除了那滴答滴答的时钟声,A还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不对!时钟,心跳!A发现了一个令他大惊失色的事,这不断回响着的时钟声,竟会和他的心跳频率如此的契合!
A立马打开床头灯,他做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这是一台死亡时钟,指针的频率和心跳的频率如此契合,指针每走一下,他的心脏也与此同时跳动一下,所以很有可能,那钟表盘上所记录的,正是A的心脏跳动总次数,一旦指针走到尽头,也就预示着A的生命就此完结。
A实在不敢往下想,现在看来,这声音每响一下,A就仿佛看见那钟摆摆了一下,指针就走了一下。而每一下巨大的声响,都表明他又向着死亡迈进了一步。A幻想着,这钟声一旦消失,他就会以各种血腥或者离奇的方式死去。这么着,A再也不敢出门了,他走在街道上,总是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因为他总觉得从哪个方向会疾驰过来一辆大货车将他撞得粉身碎骨。在大厦或是商场在行走,他又害怕高空坠物会不偏不倚地砸中他。从前的A是喜欢游泳的,但他现在不仅不敢在河边走,甚至过个桥都如履薄冰。
A除了吃饭,上厕所,就剩下一件事了——睡觉。他想再回到梦境里,他要看看指针走到什么地方了,他要知道自己到底在何时会死去。可惜,那个梦再也没有出现过,无论他睡多久,都没有再做过梦。
于是,A每天都躲在家里,疑神疑鬼。他不敢再去公司,七天后,因为他长时间的缺席造成工作失职,被公司辞退了。三餐靠的是外卖,不仅如此,每次送餐员给他打电话,他都要求送餐员将食物放在门外,在猫眼里看上几分钟,确保再也不会有人来,才会缓缓地打开门,将食物拿进去,然后迅速地关上门,并且反锁起来。他先将饭菜喂给金鱼们吃,他需要看到这些金鱼还神气活现地游动着,才回安心地吃下去饭。
受着这样的折磨,A一天天消瘦了,二十多天后,他回到了公司。因为几乎人人都知道他被辞退了,所以对他的到来都很诧异,加上他的那幅骨瘦如柴的可怖模样,每个人离他远远的。经理对他的到来也是感到不解,甚至打电话要保安把他给轰出去。A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而是面无表情地,径直朝公司大厦的楼顶走去。待保安们蜂蛹着感到楼顶时,已经来不及了。A已经从楼顶一跃而下,六十多米的高度,A的脑袋正朝着下,接触到地面时,他的脑袋就像一颗气球,砰地一声爆裂开来。
就在A一跃而下时,他看见了,什么都看见了!
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是竟是一具骷髅,他的全身都被黑袍给盖住了,唯有颈部以上是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眼窝里空洞洞的,似乎在传达着死亡的真谛。他用如同枯枝般细长的手指拨弄着钟表盘,一直将指针拨到了终点。而这个时候,一直回荡在A脑海中的钟声消失了!
停留在半空中的A所能听见的,唯有那似野鬼般哀嚎着的阵阵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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