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间风月谈：咸淡两由之

　　有的营养学家说一天应该吃三十种左右的蔬菜才是最好的，我信了这话，努力让餐桌上的蔬菜花样尽可能丰富，而西葫芦是我的厨中密友之一。

　　它不是黄瓜、苦瓜、西瓜、冬瓜、哈密瓜、丝瓜、南瓜——它们都有明显的优点被人褒扬，很少有人眉飞色舞夸奖西葫芦的好处。

　　西葫芦平常，被一位美食专栏写手形容“……西葫芦，自己没味道，也没什么口感，面了吧唧，口味含混，而且稍微多烹饪会儿就糟烂，所以根本等不到调料的味道融进去，食之自然无味。”不过，当她把西葫芦用来做西葫芦蛋饼，放在清汤牛肉里，费了番心机后让西葫芦的“无用”变成了有用，由此引发出一番婚姻妙论：“我也坚决制止女友为结婚而嫁一个既不爱、又毫无可图的平常男人……那样下场会很悲惨，因为你根本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在某些时候让步、屈服、或容忍，而这又是必须的……不过，凡事有例外。有时候，运气好的人会最后真的爱上这个为结婚而结婚的人，或者那个人突然变得不平常起来，给了你有所图的机会。”看到文章的结尾我笑了，因为这的确是一个过来女人的忠告，透着实际和精明。

　　不过，我对西葫芦的看法不同，我对它无所图。

　　它尺把长，椭圆的身体披着素素的浅绿外衣，无论冬夏，价格都便宜。我没有那位美女的智慧，把西葫芦点化得不平凡，我也没有好运气等待西葫芦自己在某些时候变得不平凡，而西葫芦却是我的座上宾——只因它是西葫芦。

　　我们相处的方法简单极了，把它碧绿的身体清水沐浴了，竖剖成两半，然后切片，一个半斤重的西葫芦可以把一片一片的半圆布满小菜板。拍一瓣蒜呛锅，急火快炒出锅后，点盐和味精适量就可以。它的口感软中有点点硬、绵中有点点脆，只要火候和水份控制得当，它的清淡很适宜我的口味。它以不同形式出现着，擦成丝状调馅包饺子，或做蛋煎饼，都好。常有邻居把菜园里采摘的西葫芦欣然赠我，我也欣然受之。傍晚散步的时候，我仰望它依着藤，搭着绿叶的凉棚，悠哉晃着随风随雨丰满着的身影，常在它旁边和邻居说些桑麻之类的话题。

　　谁说它是“食之无味”的呢？在吃这件事情上，弘一法师对我影响很大。弘一法师和夏丐尊先生吃饭，夏先生问:“一碟腌萝卜，你就不觉得太咸吗？” 弘一大师说:“这咸有咸的滋味。“夏先生又问：“不添茶叶，白开水就不嫌太淡吗？” 大师答：“淡有淡的味道。”他们俩共同的弟子丰子恺先生感慨说:“人生本如此,咸淡两由之。”

　　夏先生在《生活的艺术》一文中写道：“在弘一法师的世界里，一切都好。百衲衣、破卷席和旧毛巾一样好，青菜、萝卜和白开水同样好。咸也好，淡也好，样样都好。能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咀嚼出它的全部滋味，能以欢愉的心观照出人生的本来面目，这种自在的心性，宛如一轮皓月，是何等空灵的境界。”

　　我是在少年时代读过《生活的艺术》的，这对我受益至今，“咸淡两由之”，厨间因此而风月无边。我喜欢西葫芦那一盘子淡淡的青颜色，每一瓣都像天上的半轮青月在将暮未暮的天空中斜挂。素净的西葫芦配一碗白米饭，颜色相当安静。一家人不吵不闹各尽其味，饭后，大人愿意小睡去小睡，愿意散步去散步，孩子玩够了回来洗澡睡觉……我们的生活是如此的“西葫芦”，平平淡淡的“无味”着，却是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2008.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