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太阳火辣辣的,晒的乡道上的土滚烫,即便是这傍晚时分,松噗噗的黄土释放出的热也像炉火烘烤一样。瞧,那麦田便是暖上了穗梢,就连麦芒也溢上了金光,这大概是这个季节最迷人的颜色了。
两个穿校服的孩子一前一后安静的行走在日暮里。校服洗的发了白,衬着晚霞反倒有几分颜色。走在前边儿的妮子模样俊俏,高高扎起的马尾左右摇摆着,摇曳着纷乱的思绪,发丝上简单缀两个掉了漆的花卡子,人同卡子一样掉了三分精气神,男孩儿不远不近的跟在妮子身后,像吃了败仗的士兵,蔫儿蔫儿的。
就要到家门口时,妮子来了精神,转身招呼身后的男孩儿:“快着点儿……”,说着转回身子,两手插进兜里,趾高气昂的一步跨进院里去。
一个五十多岁干瘦的汉子,正蹲在牲口棚旁铡草,黝黑的皮肤里泛着红光,满脸的皱纹,已经找不到一块儿平整的地方,头顶的小平头上,生了许多白发,已经分不清是黑发里生了白发,还是白发里夹杂了黑发。
汉子一铡刀一铡刀切的用力,铡槽与铡刀猛烈的撞击,哐哐啷啷,引的屋里的老婆子不满。嗷嗷直叫,冲了出来,见着丫头在院子里,收了声儿,“妮子,回来啦!”,又望了望她身后的男孩儿,心里咯噔一下,表情凝固了片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与那孩子点点头,妮子没应,清了清嗓子提高嗓门儿,好盖过那铡刀的响动,道:
“爹,这是俺对象,恁女婿,你看看成不成,他也是来认认门儿的……”
话音刚落,汉子猛的起身,抄起一根大棒子砸过去,怒骂着:
“你个死妮子,你混蛋,你才十五,你他娘的给我整这一出儿……”
妮子眼疾手快躲过了这飞来的棒子,棒子重重砸在大门上,大铁门发出惨痛的回响,半天没有停下来。
妮子梗着脖子,嚷嚷道: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去读书的,我就要和他好……”
男孩儿从没见过这阵仗,吓的不轻,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甩开膀子拔腿就跑,大喊着:“不敢了不敢了,叔儿俺不敢了,俺不处对象了,俺好好学习……”
话音未落,就听见男孩儿的惨叫声,一个马扎儿不偏不倚的砸中了男孩儿的脚跟,男孩儿像受了惊吓的猫,一蹦三尺高。
妮子一把擒住不及她肩头高冲到门口的老爹,回头冲男孩子嚷嚷:“还不快滚……”
恼了的老父亲像发了怒的雄狮,挣脱束缚,一巴掌狠狠抽在女儿脸上,妮子脸上瞬间鼓起来五条火红的印子,连带着半张脸都歪了,钻心的疼上了心头,紧接着一把将愣怔了的女儿推进院子,来不及反应的妮子重重跌在地上,老父亲把门栓插上,抄起笤帚疙瘩一下一下抽在女儿身上,女儿硬是咬着牙撑住了,愣是一句软话也没有,老母亲瘫坐在地上无助的哭泣着。
直到父亲打累了,气消了,才停下了手,女儿也昏死过去,老母亲见状,吓的赶忙去请了乡里的赤脚医生,折腾到半夜,算是醒过来。
第二天,妮子没去上学,在家里养伤,男孩儿从那天起,也再没有来过,就连一句捎话也没有,妮子很伤心。
“突突突……”墙外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能听见那响动,是熟悉的收割机的声音,她能想象,麦秆儿一片片倒下,麦茬儿一亩亩挺拔,麦粒儿哗啦啦涌进收割联动车兜里的景象。她能想象到来年春忙时热火朝天的场景,可是她呢?她的希望在哪里?
自打她记事起,便没有见过父亲的笑脸,从妹妹出生,老爹脑门子上又多了一道深深的纹理。不管她怎么做,老爹的眉头上就像锁子十八道锁,永远不会放晴,老娘也过的如履薄冰。
最近终于看到老爹开恩了,见到了那久违的笑,那多一眼的目光,仅仅因为身后躲着的男孩子,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竟轻而易举的收获了她拼命努力也得不来的东西。她不服这不公,一次次反抗又一次次遍体鳞伤。
半个月后,妮子终于可以下床了,她开始四处溜达活动筋骨,不几天,就恢复如常。一天夜里,老母亲趁父亲酒醉,偷偷开了门,塞了一沓钱给女儿,让她去一个更北方的城市,那里有老娘的姐姐,她素未谋面的小姨,老娘含泪嘱托着妮子,“不要再回来这个落后的地方,死也要死在外边儿……”
妮子第一次红了眼,但泪水仍框在眶里,那便是将来老娘和妹妹的希望。她下定决心离开,拼了这一口气,也要挣一个好未来。
那天夜里,妮子带着娘的嘱托,披着月色踏上了征程,那晚的月亮格外的圆,格外的亮,照在那松散的白杨树冠的喜鹊窝上,就像一副流动的画,流向眼见之外的希望,回头仍荡漾着牵挂。
希望是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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