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自厨房里取出一个油饼,抽了一根大葱,站在屋外吃了起来。还没吃上两口,他就看到了正在擦桌子的蹒跚的老婆妮子。
“给我打一桶水,我要冲冲凉。”老夏对着老婆厉声说。
“等我把桌子擦完了的。”妮子转过脸,对着站在厨房屋檐下的老夏说。
“现在就去。”老夏呵斥着。
“好。”妮子放下了手里的抹布,一瘸一拐地走出上房门,用手撑着下了台阶,然后取了井绳和水桶,就出了门。
“爸,这妮阿姨也怪可怜的,前年摔瘸了腿,你还这样使唤她呀。”老夏的儿子小夏从偏房里走出来。
“哼,她可怜,要不是我收留了她,把她当个人,她现在也许都已经死了呢。”老夏一口大葱吃下去,恶狠狠地看着小夏。
“呵呵,也罢,您功劳大。”说着他就走向厨房。
“干什么?”老夏喝问。
“您都吃着油饼大葱了,就不许我来一口?”小夏问老夏,径直往厨房走。
“哼。”老夏冷哼一声。
“我说爸呀,您也真是的,娶妮姨来也算是给你老一个老伴,可是我就不懂了,你要她的孩子干什么,替那个烟鬼养孩子?”小夏拿着油饼大葱问老夏。
“那你的意思,把那一岁多的孩子扔了?”老夏瞪着小夏:“行啊,你小子,你比我狠几十倍呀。”
“我可不是这意思,我就是随便一说。”小夏一口大葱一口油饼已经吃到嘴里。
哇哇,哇,房子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我的天啊,这活祖宗哭起来了,不得了啊,我赶紧躲了吧。”小夏一个快步就窜到了偏房,门立时就关上。
哇哇,哇,哇哇……孩子哭的更厉害了。
“操,这小王八蛋,我弄死你。”老夏冲进了房子,几步走到炕头,一把提起了床上的孩子,就往外走。孩子开始杀猪般地哭泣。
“啊,孩子,我的孩子,求你放下我的孩子。”妮子放下水桶,瘸着几步到老夏跟前,扑通一下跪在了老夏身前,双手乱舞,大哭起来。
“给你,真讨厌。”老夏双手将孩子抛向妮子,妮子大哭中接过了孩子,紧紧搂在了怀里,开始不停抽泣。
“以后你的孩子要是再哭,看我不弄死他。”老夏哼了一声,过去提起水桶,就走向上房。
夜里,老夏出去喝酒还没有回来。妮子轻轻拍着怀里熟睡的孩子,神情恍惚,恍惚中她似又看到了那个正在吸大烟的男人,似乎又看到了他恶狠狠地朝她走来,一惊之下,她回过了神。呵呵,那个男人不会回来了,他早已死在了西北马家队伍的刺刀下。他对那个男人没有任何感情,唯一感谢的,就是那个男人配合她给了她这么一个可爱的儿子。
为了生计,她又不得跟了老夏这个男人,而老夏是个比那个烟鬼更可恶的人,但是没办法,无依无靠的她只能忍受,她忍受只因为她怀着还有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突然,她看到了小夏阴暗可怖的脸。这阴暗可怖的脸上此时带着邪恶的笑。小夏颤抖着慢慢走过来:“妮姨,我爸不在家,不在家。”他一步步靠近妮子。
妮子惊地站了起来:“小夏,你,你干什么?”
“妮姨,我爸不在家,他不在家,你还怕什么?”她扑向妮子。
妮子大叫中躲过了小夏,却在小夏的又一扑下被拽住了胳膊。“我的孩子,你小心我的孩子。”妮子左手紧抱着儿子,惊声道。
“你把孩子放下,我们耍嘛。”小夏拽着妮子的手松开,双手抓着妮子的胳膊,就要往炕上走。
“老夏,你来了?”妮子突然说。小夏一惊,放开妮子,妮子夺门而出。
小夏怒气冲冲,一步出去,一把抱住妮子,将妮子的孩子也抓出了叫声。
“你松开,你抓到孩子了。”妮子急说。
“好,我把孩子放炕上。”小夏一把就从妮子的怀里拽出孩子,孩子一时大叫。在妮子的惊呼下他走进房子,将孩子放在炕头,然后一个大步窜出来,就抱住了妮子,用身子压在了房檐下。
“小夏,你,你……”妮子挣扎、喊叫,却无能为力。
突然,敲门声响起。小夏立刻从妮子身上起来,就走下院子,便去开门,妮子赶紧翻身起来,整了整头发,就看到了醉醺醺的老夏。
“妮子,你这是?”老夏看着妮子身上的土和坐着的身子,厉声问道:“妮子,你这是怎么了?”
妮子吓得不敢说话。小夏嘿嘿一笑:“妮姨不小心摔了一跤。”
“哼,这么不小心,之前摔断了腿,这次是要摔断胳膊吗?”说完就往屋里走。
妮子立刻起身,也不去管身上的土,一瘸一拐就往房里走,到炕头抱起自己的孩子,便蜷在墙角开始低声哭泣。
“哭,给你吃给你穿,让你养着你的小祖宗,你就知道哭。”老夏走进房来厉声喝道。
妮子吓得再不敢哭。却见老夏一把自妮子手里拽过孩子,丢在椅子上,孩子哇哇大哭。
妮子刚说了一声“我的孩子。”脸上就挨了老夏的重重两拳。直将她打得天昏地暗。
老夏转身道:“死东西,让你以后再哭。”然后就倒睡在了炕头。
深夜,妮子见儿子已经熟睡,悄悄下了炕,抱起儿子,悄悄溜出了房门,轻轻开了大门,溜了出去。
1950年,我带着母亲去看腿,在照顾母亲的时候,母亲给我说了她的故事,当然,我也是当事人,只是那时候只有一岁的我不知道罢了。
母亲说,要是那晚逃走时惊动了老夏或者小夏,她的命也许就没了,也许不会有现在当了作家的我。我笑着说,老天自会保佑善良的人,母亲也笑了。
妮子,我的母亲,在那个万恶的旧社会,以一个莫大的决心和责任保护了我。我必须得感谢她,这个叫做妮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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