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品中的回望
我是一个荡妇。天亮了就会死掉,我知道的。
要拉上窗帘。
街道老旧,梧桐树高大,透窗只能看见那些堆积成一团的树叶,男人的动作让我的目光不能聚焦,但是盯着看久了,还是能发现那些叶尖有些发黄。
透过窗自然也看不见什么,其实也不必看清有什么,听到床发出的“咯吱”声,就知道这窗里躺了两条白花花的身体……这声音是窗子关不住的,窗帘拉不上的。
但那两条下垂破败的布正如兜住我下垂的胸的胸罩。虽然它一点就破,一抓就碎,但它是我的遮羞布,而它是黑暗的遮光帘。
我不让男人碰它,也不拉开它。
打开男人的手后,我扇了他一巴掌。“老子说了拉上拉上,搞什么搞。”
男人愣神,惊愕代替了空洞,我知道愤怒正从下体飞奔回他的大脑。愤怒会让他像人,但他不是,这床上的都不是。我是他的玩物,他也只是我的猎物。
这是刑台与狩猎场。我该在刑台上热烈地亲吻他,求他也热烈地亲吻我。
爱?不存在。
爱让人苟合。这是多么肮脏的东西。又肮脏又恶心,又痛苦。
可我的双唇在此刻间突然失去了水润,可能是从四肢不断奔涌而来的热意持续不断地逗弄着这块软肉,让它生茧,让它失去柔软。漏出了那隐藏在喘息声下的遍布口红残漆的千沟万壑,如浇筑了混凝土一般的坚硬和斑驳,有一股阴冷孕育出的腥味,恶心。
我该亲吻他的胸膛,像是宠物匍匐脚下求抚摸求亲吻的臣服姿态,让那愤怒变成别样的情欲。但是我的双唇干涸,我的双乳干瘪,想从那升腾在空中的欲海中抽出一丝情欲来也做不到。
对啊,我的乳房已经干瘪,已经盛产不出了清泉,让彼此饥渴。
光阴撤去搭建的骨架,任凭我如何细致地抚平那些皮肉,它逐渐还是不能见人了,只能时刻藏在那两块布下,像是我最后挣扎来的体面。
无所谓了。
男人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揪起我的头发拖到了窗户边。
我知道这窗是遮不住挡不住的,我的裸体一直都盘旋在夜空中,要看的人已经看到了,计较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可是,就是不行。
常年眯着眼睛的缘故吧,眼睛坏掉之后,光在我的眼睛里都有了自己的形状和颜色,那些透过梧桐树叶来的路灯团成大大小小不一的圆在我眼里弹动,让人心烦。
装什么呢?
男人气喘着这样问。
我都这样选择了,选择了黑夜这口深潭,为什么还要垫着这点脚尖。玻璃是冰的,脸被抵得生疼,眼睛在这一刻聚上了焦,那叶片上是真的出现了焦黄。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点焦黄。我不知道,或者说我忘记了。但是我记得它翠绿的时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风贴着脸过去的时候,还带着点凉意,但是已经没有刀锋般的凌厉了,不会让人觉得生疼,是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深深呼一口然后“啊”一声的。我“啊”一声地长叹时,头上的梧桐树被阳光洒落在了马路上,追寻着光影让人忍不住要抬头看一眼那些翠绿的、生意盎然的、在头顶上串成片的梧桐叶。风调皮地穿过,树叶微微动着,我眯了眯眼睛,再睁眼的时候,他的那张脸混合着烟草味猝不及防地钻进了心底,让人想抓也抓不住。
骗你的!爱情开始的翠绿和青涩。怎么会和我有关系!
我和他只是在欲望下的肉体缠绵,哪里来的这样诗意美好。他见我的时候,就想要在我青春的阴凉下小憩获得快乐,而我应该也只是喜欢他烟草味中翻滚的颤栗。
父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死去的,母亲靠着攀附不同的男人艰难将我养大——不会以为这些是我死命攀附着这个男人的原因吧?
当然不是。
周围的人对我都很好,在那些母亲带人回来的夜晚,夜幕落下了他们天使面孔,都会好心收留我。这让母亲那个算不得秘密的秘密成了公之于众的东西,打开这个秘密的钥匙就是晚上我出现在别人的家里。
也会有另外一种布施,在铺天盖地是对母亲的指责中,他喜欢在捎带我去上学的时候告诉我要体谅母亲。
母亲辛苦吗?
那个时候起,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我躲进过衣柜里,在夜幕忘记降下天使面孔的时间里。母亲的声音让我害怕,那些痛苦似是哀嚎实则是嚎叫的声音——在此后的日子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书里知道了那声音实为“呻吟”。
在最后的一刻,母亲声音急促地高亢而后急促地狠狠摔下,砸在我的耳边,一起的还有那白玉藕节似的手,散乱地垂在床檐上,那指尖散发着诱人的慵懒的缱绻满足,我盯着那只手,细看指尖,看它逐渐被一只泛着油光的古铜色的更为粗壮的手覆盖,握住,控制。
床上的母亲在哀嚎,但床上翻腾的却是欢愉。
我们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她甚至痴痴笑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
我又突然想到我缠周野缠得厉害的那年,他找人带我去寺庙上香“赎魂”时,那个老尼姑说的话。周野一定也疯了,他觉得我失心疯,所以要去赎魂。
之后,我也和她一样看破红尘,遁入了自己的命里。
这是我的命吗?应该是吧。
不都这么说的吗,那些天使。
那个永远能穿着柔软的白色的裙子的女孩,老师说她有天使的面容,也有一颗天使般善良的心。她天使的光芒,照射了我很久。会在我隐匿于人群中的时候突然打开照射灯,照出我的不普通来。
“不是她愿意的,那是她的妈妈,她能怎么办?”
啊!
这种一颗良善心满嘴喷粪的天使,比小区那些夜幕才下凡的天使更让人讨厌!
天使,会原谅我的这些粗鄙的。
那么,我爱周野吗?
不得了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什么大事发生前的预兆。类似我体内要觉醒出什么东西来了。
我爱他吗?
我爱每一个跟我上床的男人。这不是被我母亲带坏的,她只是给我打开了一扇“欢愉”的窗户,那遮光的帘子却是我自己拉上的。
我爱他们的样子。欲盖弥彰的,欲擒故纵的,愤怒的,失魂的,沉沦的……
我总用指尖——顺带一说,我继承了母亲那诱人的指尖——在他们的欲盖弥彰上跳舞,在那些心照不宣的时刻,观察他们耸动的喉结,不安的咳嗽。我还继承了母亲一身白糯的皮肤,喜欢在他们欲擒故纵下惊慌失措,同兔子一般撞入他们的天罗地网里,滚动着那些丝弦,搅动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欲望。在他们愤怒时和摇着自己的腰肢和藤蔓一样紧紧攀缠......看他们失魂沉沦的样子,这些蠢货。
而周野,是那个我缠不住的人。
那个小天使叫赵雅,被周野当成了生命这荒蛮原野上唯一的光。在我无数个追逐着他的日子里,他都同样追逐着那光。
我爱他吗?
果然只有欢愉是不够的吧。母亲自杀的时候,仿佛是想要这么告诉我。她也有一个想要拼命缠住的人,只是当你身上生机渐失时,自然就失去了吸引猎人的色彩,囚牢自然也就没有了。
我果然是爱他的,在大多数日子里,那些从梧桐树叶在我头上翻滚、风不刮人开始不知道尽头何处的日子,我都爱着他。
我很爱他,他是我不在床上的欢愉。可我的欢愉不爱我,要不我杀了他吧!我不要母亲那样的结局,那样宛若被驱逐的失败者。
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被驱逐出床上这片领地呢?
我纠缠周野而不得,看着他守着赵雅,命运的轨迹就要重合的时候,我突然不跟在他的后面跑了。很多人在清晨都很容易陷入酣睡,周野这样的男人,在胜券在握的时候也免不了左顾右看。
我是一个荡妇衣柜里长大的小荡妇,正常的活着总是引来猜忌,直到我遇见了周野误入了歧途,在一片青春明媚中张牙舞爪无法无天时,大家看我的眼神才正常起来。善意潜伏在我的周围跃跃欲试,我成了善意大小的度量尺。
瞧,我在人群中时,大家总猜忌,要检验我的真伪,可我远离了人群时,大家又乐忠于将我拉回来。
周野也是一样的。
大家都喜欢有故事的人,那些男人也是的,我知道他们喜欢什么,这世界谁不喜欢乐善好施,让人迷途知返呢?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我故事里的救世主。
周野再遇到我,错愕得很明显。“李梧?”
“几个月而已,就不认识了吗?”
我摩挲着杯口,直直盯着他。
他甚至愚蠢的咽了咽口水,“你......不值得。”
我觉得值得。
他看到了我在炼狱场里,翻开我的故事一看时,全都是他,自此激动地要拯救我出去才好。大概就是后来的故事了吧。
人,会被一份厚重的心意驯服的。赵雅是这样,周野也是这样。
赵雅需要周野的时间明显多了很多,这让我见一面周野也很难了。我厌倦了这样的故事,所以我杀了他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让人害怕、恶心。
在我的领地上杀了他就好了,把他留下,这样比母亲那样苦苦哀求的样子要好看多了。
天使会原谅我的,她会说:“她也不想的,她没有办法。”
他说最后一次,周野今天有些醉意造就的憨态,他要回到大道里求光明去了。光阴带走了太多的东西,折磨着我这点爱意。我到了母亲死时的年纪了,和窗外的梧桐树叶一样,焦黄。
我的猎人要走了。
“周野,我想杀了你。”
身后的人,停了一下,我回头望着他,“我是认真的。”周野抽出手来盖住了我的眼睛,“不要这样望着我。”
我笑了,“那你求我?”
“我求你。”
“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的。”我拿开了他的手,再次望着他。
我承认,我像母亲一样祈求过一个男人,就在这间房间里,就在那张床上。
他握着帘子,作势要拉上,我拒绝了。他转而热烈地亲吻着我,同很多次我对他那样,我们回到了床上。
一切结束的时候,他的酒气散了,理智也回来了,他又成了我缠不住的那个周野。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我不要这样的命,却又不得不要。
我还是忍不住抱了抱他,我越发荒蛮的生命里,周野也是唯一的光呀,尽管他总灼伤我。我们一起去过寺庙里还愿,我撒谎说我在神佛前许过要得到他的愿望,他着急忙慌的带着我去还了愿,又去“赎魂”。
我不要我的魂,把我对周野的爱还给我吧。
天还是亮了,我第一次坐在这张床上,看光照进来。我知道的作为荡妇的我已经死去,存在世界上的我,只是人们眼光交汇间上挑的眉骨上玩味的一点意味。
嘘!帮我告诉周野,我死在了要得到他的天明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