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灵

从大同驱车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就到了广灵。

广灵一个是小县城，三面环山，在这里，随处都可以看到大山绿色的远影——被蒙在薄薄的白雾里，其轮廓朦胧不清。无数个用于发电的白色大风车扎在山坡上，从早到晚不停地转动。

走出门去，蓝色的天空上飘着大片大片又白又冷的云，像夏季南极海上永不融化的浮冰。天空很低，云也很低，低得好像搭把梯子就能爬得上去摘朵云下来。远处嶙峋的山岭绵延不绝，都蒙上云雾，看起来像是和天空一样的冰蓝色，冷冷的，仿佛整个嵌在云雾里，每一条山脊都清晰可见。山顶的风车迎风旋转，时快时慢，燕子和麻雀飞飞落落，叽叽喳喳。

广灵一天中最美时候还是傍晚。

每到傍晚，天空上多得是紫色的云霞，这一处，那一处，浅紫的、深紫的、紫中透蓝的、紫中透红的，绚丽无比。随着太阳西沉，紫色逐渐变成灰蓝色，又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黑色的夜幕中。四处静谧，晚风习习，偶尔带来淡淡的炊烟的气味。有的人家会在这个时候在自家院子里悠闲地摆弄烧烤，木炭的烟火气息和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会轻轻地飘得很远……

广灵的天气特别奇怪，也许是环山的缘故，夏季的时候，几乎每个下午都会有一阵很大的雷阵雨。明明中午的时候还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下午三四点就开始变天，乌云聚集，酝酿出一场短暂的暴雨，所以如果刚好外出没有带伞，只需要找个避雨的地方躲一小会儿就可以了。雨后的天空变得很干净，常常会出现清晰的彩虹。也许正因为午后多雨，集市上的小商小贩，上午出正常摆摊做生意，为了避开暴雨，过了中午就收摊，等快到傍晚时分才会再出摊。

集市上大多是卖瓜果蔬菜的，卖肉的。像其它的，比如卖衣服的，卖小玩意儿的，都比较少。这边的瓜果蔬菜也都比较贵，然而有一些除外，那就是葫芦瓜和卷心菜。因为一些老人会把自家种的葫芦瓜和卷心菜拿出来卖，他们自己吃不完，又不想它们烂在手里扔掉，就装进竹篮里拿到集市上去卖，似乎也不指望赚什么钱，无论大小，一律卖一块钱三个，卷心菜一块钱一个，又大又新鲜。不拿出来卖的，或者没卖出去的葫芦瓜会被心灵手巧的人削成曲卷的条状，有一米多长，不得不让我好奇他们削葫芦瓜的手法，而且每一条都像精心设计的青白色花边，清新自然，没有手工的痕迹，我曾观察过他们削葫芦瓜的过程，手法熟练又流畅，我还没看清怎么削的，就已经削出来好一段了，让我不得不惊叹他们的好手艺。只见他们削好以后整齐地搭在木架上晾晒，据说是好保存下来留到冬天吃。街上有很多以这样的方式晾晒葫芦瓜的，几乎随处可见，我想，这也算是这个小县城独特的风景了吧。

卖鲜牛奶的小贩也只在傍晚出摊。摊主面前摆出一只不锈钢的大桶，里面装满鲜奶，有人要买的话，就用一只大量勺把牛奶灌进一条长筒形的塑料袋里，绾一个结，就成了。价格也极便宜，一斤两元。不过这鲜牛奶是生的，需要煮沸才能喝。卖玉米的也是傍晚出摊。自家种的玉米半生半熟的时候，正是最适宜煮来吃的，他们连棵子一起砍下来，装在三轮车上，拉到集市上卖。这种卖法我第一次见，觉得非常有趣。我见过的街边卖玉米的都是只卖玉米棒子，不会带棵子一起卖。新鲜的玉米棵子们立在街边，仿佛在开心地向每一个人传达它所带来的乡下田野的消息。

在广灵县，我很喜欢四处散步。它不太像一个县城，它太小了，小到甚至没有公交车。然而它也不像乡镇，它比乡镇大得多。它有各种各样的商店，卖水果蔬菜的，卖粮油的，卖衣服鞋子的，卖杂货的……也有百货超市，水产市场，有大大小小的饭店和旅馆……可谓是一应俱全。

广灵的街道特别有意思，也许因为是依起伏不平的地势而建，有的街道小巷坡度很大，比较陡。小巷像河流的分支一样从主干道分离顺应地势往下延伸，两边古朴的房屋也随小巷倾斜着往里蜿蜒而去。因为有落差，站在街边巷口，看不见房屋的全貌也看不见小巷尽头。

有一天的午后，突然下起大雨，而我忘记带伞了。我在雨里奔跑，想尽快找一处可以躲避的地方。后来我忽然在雨中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婆站在自家门口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避雨。于是我过去了，阿婆热情地和我攀谈，好像拿我当本地人一样，而我则一边尽量放慢语速和她说话，一边全神贯注地听她讲，生怕彼此听不懂。她跟我说她的儿女都在外地工作，一年才回来一次，她和她老伴两个人寂寞得很，但是自己年纪大了跟儿女去外地又生活不习惯，看见还有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愿意和一起她聊天解闷就很开心……正聊着，她突然问我吃不吃杏子，不等我回答，她转身进了屋。然后端出一碗黄澄澄杏子出来递给我要我吃，雨停了我要走的时候还塞了好一些给我。

如今，离开广灵一年多了，仍时不时想念起在广灵生活的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