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文华已经坐在桌子前边两个小时了,他靠在一张大师椅上,而桌面上张罗了一大叠堆得老高的稿纸,除此之外,一些已经用过的废纸也散布在房间各处。作为一位著名小说家——青春文学小说家,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失去灵感的感觉了。但要问他为什么执着于这篇稿子两个小时之久,那自然是因为——他又瞄上了一个什么杯的征文比赛。
关于这个征文比赛,梅文华确实很有话语权。梅某出道三年来,凭借着《十七岁系列全集》,独揽三十来个全国性的征文大奖,顿时名声鹊起,更是得到了很多专家学者、出版社的青睐。
如今他可算是遇到麻烦了——
“题目——想个什么题目好……”他死死地攥住自己的头发,像是要将大脑从头颅中扯出来,看看里面还剩下多少墨水,“题目肯定有‘青春’两个字,否则就不能算有意境我才好继续往下编——创作!”
“青春……青春的什么呢?快乐?——不行,写‘快乐’就不能煽情,不能煽情就没有市场——忧郁?惆怅?——也不行,这种题目我已经写过不止十次,再写的话,李草丁那家伙准会嘲笑我,他嫉妒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啊!这难道不是您上个月的稿子吗?’——他准会这么说!不能让别人以为我只会炒冷饭……”梅文华有些烦躁地丢下笔,可几分钟不到,他又重新捡起来,几乎是自暴自弃地画下两个大字:青春。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
“我去你的!”楼下正下棋的两位老大爷毫无征兆地爆发了争吵,把他吓了一大跳,“才第一盘你就要悔几次棋?”其中一个老大爷拍案而起,怒目圆睁,气势汹汹对对手展开了逼问。
“我那是没看清!”另一个老头抗议了,“不是你说要让着我点的吗?”
“悔你妈的棋!神经病!”梅文华的创作思路一旦被打断,立刻凶相毕露,愤愤道“屁大点事!也能吵那么大声,真真是白活那么多年!”
“哥,你在屋里吵什么呢,我在楼上都听见了。”梅馨姬刚准备下楼,就被她哥哥的一声大吼给怔住了。
“滚开!没你的事!”梅文华正在气头上,又是一吼。
梅馨姬嘟起嘴走了,一副委屈的样子——她了解她哥的性情,故而是“不敢出一言以复”的,直到跑回房间,关上门,才小声地发起牢骚:“屁大点事,也能吵这么大声,真真是白活那么多年……”
梅文华自然没能听见她说了什么——否则必定会走出来同她论两斤道理——也就不再理睬她,又是一头扎进创作的海洋里。
“都怪那两个臭老头,悔什么棋……”他仍然余怒未平,正想多骂几句,但随即两眼放光,一看就是想到了什么——天才的灵感——抄起稿子就挥笔往题目那一栏写下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无悔的青春。
“男女主角必须得是十七岁,太老不行,太小也不行,得创造那种赶上早恋末班车的氛围才是最有吸引力的……”
“所以我说你啊!刚才你就应该跳马,该跳的时候不跳,你出车——现在好了吧,又丢了个子儿……”一个围观的青年人开始指点那个棋艺欠佳的老头。
“哎哎哎……那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的!你下你的,还有你们……”棋盘上占着优势的老头朝着年轻人做出扇风的动作——好像这样就可以招来狂风驱逐那些围观者一样,“你们不要多说话!观棋不语懂不懂?没点规矩……”
“阳光晴朗,鸟语花香,我们的男主角——叫什么好?得是一个足够吸引人的名字,最好是复姓——尉迟?南宫?还是东方?”梅文华文思泉涌,灵感如山洪爆发那样迸射出来,“我们的男主角‘慕容傲天’听着鸟儿动人的歌声……”
“说什么鸟话!”暴躁老头见围观的那一群人还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又发火了,“这棋都快没法下了!我可告诉你啊——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下盘棋要悔十几次棋的,你要再耍赖我可不奉陪了。”
“省省吧,吵什么呢,你家孙子都放学回来了。”
“——闲适悠然地漫步在长长的林道山上,阳光透过绿叶的荫蔽,悄悄地洒在他的头发上,金黄的头发显得格外耀眼……”
“那个兔崽子,刚上高中就学着那些社会上的小年轻染头发——一头黄毛,同个吉娃娃似的,像什么话!”老头听到有人说到他的孙子就来气,总觉得他们是和自己过不去,总是要搬出那个不成器的家伙来嘲笑他,又乘机发了几句牢骚,“说了多少次,别和我提到他。”
“好好好,我们不提,可他自己过来了呢……”
“——这时,他突然发现在更深处的森林中好像躺着一个什么人,走近一看——呀,好漂亮的女孩……然后,慕容傲天发现……发现……唉,该死,反正还是那一套——把她送到医院,到了医院之后……之后就……女孩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同时对男主角产生了好感……最后,他们就成了男女朋友?……”梅文华的思维一下子转了好几个大弯,只感觉哪里不通,找来找去也没发现个什么所以然来——只觉得在情节上又得炒冷饭——不过管他呢,青春文学小说难道不都是如此吗?但他的思路总归又打结了。
“什么?”老头嗖的一下直起来,活像个林正英时代的僵尸——四肢僵直,青面獠牙般骇人,“你说是你女朋友让你染的头发?我打死你个小畜生!……”
老头颤颤巍巍地举起拐杖,不知是生气还是紧张,整条手臂一抖一抖地,就要往他孙子头上砸去:“送你上高中,不好好学习,成天不务正业的——还谈上女朋友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孙子却是很轻松地接住了他爷爷的拐杖,反驳道:“送我上高中的又不是你,再说了——学习归学习,我谈恋爱怎么你了?”
“我打断你的狗……腿!”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心里一急,又想抓起拐杖打他。可拐杖却还紧紧地被握在孙子手里,老头又拗他不过——忽而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抽搐了几下,两颗芝麻大的眼珠往上一翻,顿时就在一大帮人的注视下朝后倒去。不巧的是,他的头正好硌在长椅边一块突出的尖角上,像成熟的西瓜一样爆炸了。
众人的惊叫声把梅文华吵得心烦,他冷哼一声,关上了窗户。
二.
自梅文华闭关修书已经两天了,梅馨姬在第三天下午才终于等到她的哥哥走出房门。梅文华已经两天没有洗澡,身上带着一股猴骚般的腥臭味,两鬓的头发没有打理,像狗耳朵那样耷拉在脸上。
“惊人的才华!伟大的创举!我站在这广阔的舞台上,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我的作品应当同我的名字一起被刻在石碑上永垂不朽!”
这让梅馨姬感到很为难,毕竟人只有两只手,若是捂住耳朵就得闻那股恶心的臭味,但若是掩住鼻子就得听那极度自恋的疯言疯语。
谁知梅文华直接兴奋地将稿子摔在她面前,强硬地要求她将稿子认认真真地朗诵出来。
“我觉得呢……”梅馨姬这下是既捂不住耳朵,也掩不住鼻子了,因此她只想尽早离开哥哥的视线,“你应该先吃点东西,洗个澡比较好,你身上的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梅文华怒道,“现在,我说现在!我只知道艺术的洪流在我的血管里涌动!浑身上下都是艺术的芬芳!快点念吧——”
梅馨姬哆哆嗦嗦地接过稿子,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用较为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道:
“……慕容傲天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已经对她一见钟情,他细心地在病床前照顾她,期待着她能快点醒过来……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慕容傲天发现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她的眼睛迅速睁开了,月光温柔地洒在她脸上……”
“啊,太棒了!”梅文华突然激动地大叫,而梅馨姬又是一哆嗦,把身子向墙角的位置缩了缩,稿子几乎又要散落在地上,她几乎是带着恐惧,找了面墙才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保持住平衡以免朝后倒去。可梅文华仍旧喋喋不休:“温柔的月光!多美的意境!——就像仙女带着绫罗月华在星空下翩翩起舞……”
梅馨姬鼓起勇气反驳道:“可你明明说这是‘月黑风高的晚上’……”
“难道不是这样吗?难道不是吗?——谁说不是呢?!”梅文华狂笑着做出解释,“在我们美丽的女主角面前,连漆黑的夜空都绽放出光华——反衬!这是反衬她动人的风姿!至于男主角,那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哈哈哈——接着往下念!”
由于他笑的太得意,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起来,连忙倒了杯水给自己平复一下心情。梅馨姬趁此机会呼吸了五口新鲜空气,长吁一声,继续念道:
“慕容傲天深深地被这位月下美人打动了,他靠近床前,轻轻地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女孩似乎做了个噩梦,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可望向四周的时候,眼神又变得疑惑起来,她望向慕容傲天,似乎想询问些什么
“可慕容傲天却率先发问了,他的声音深沉而温柔,像古城墙上蜿蜒生长的藤蔓,而藤蔓上开满了鲜艳的蔷薇,蔷薇散发着淡淡清香,想贮藏多年的波尔多生命之泉酿造的红酒,香醇而深厚……”
梅馨姬被这冗长的比喻惊得不行,可梅文华却仿佛陶醉其中,身子都随节奏摇摆起来。她不敢打断哥哥的自娱自乐,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读——然而随着她读的声音越来越生硬,梅文华的摇摆姿态也从华尔兹式变成了大本钟式。
“他开口问道:‘姑娘,您贵姓?’”
梅文华突然停止了摇摆,因为梅馨姬的朗诵停止了,她涨红着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怎么不往下念了?”梅文华问道,带着威胁和不满的语气,可能他还陶醉在波尔多的红酒里。
“这一段,我真的念不下来……”梅馨姬连忙解释,以表明自己不是故意要打断他的惬意时光,“这绝对是不可抗力……”
梅文华冷哼一声,夺过她手中的稿子:“我看看……嗯,是这一段,”他清了清嗓子,就像领导要发表重要讲话,而台下坐着各个部门的高级干部,“女孩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但这种犹豫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显然他更相信是这个男人救下了她。
“她回答道:‘我姓奥尔米亚·多弗亚赫基尼席德罗·克莉丝坦·菲丽亚·索亚尔贝伦·R·S·杰米娜蕾秋贝克·艾丽希姆·菲特欧德·乌门’”
梅文华用令人惊叹的语速分毫不差地读了出来,惹来妹妹的一阵惊呼。他很得意地笑道:“充满诗意的姓氏总能迎来人们的赞美、惊叹和遐想……”
他接着念道:
“慕容傲天被这高贵优雅的姓氏深深地打动了,他迫不及待地希望得到她的名字——而他也确实付诸到了实践上。
“‘我叫小美’这是他得到的回答。”
“噗嗤——”梅馨姬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梅文华迅速将眼球瞄准了她,并从中射出两道光来,照得梅馨姬重新缩成一团,“你以为‘小美’这个名字很好笑么?你怎么不动动脑子想想——她为什么不叫‘中美’、‘大美’?或者是同她姓氏一样高贵的其他名字?这是一种含蓄的低调——一种做人的态度!她愿意将自己摆放在一个卑微的位置,卑微而美丽,美丽而卑微,而不是像你一样,肆意的站在高处,嘲弄那些真正高贵的谦卑者!”
梅文华讲的义正词严,他每说一句,就逼近梅馨姬一步,身上的臭味放肆地侵略着周围的空气,攻击她的鼻子、呼吸道和肺泡。“我快……喘不过气……来了……”梅馨姬艰难地喘息着。
“那当然,愧对良心的滋味当然不好受。”梅文华正气凛然地发出审判,身子离她更近了一些,“你必须学会直面你的丑陋,你必须去面对它——直到消灭它!”
“不!我只是……”梅馨姬脸色已经发青,但仍不忘给自己辩解两句,可他尚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哥哥的手就抓住她的肩膀,把她一阵摇晃,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从她头部扩散到全身。
而梅文华还一边摇一边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她说着什么忏悔、什么诚心、什么救赎的高尚话题,就差手按《圣经》,将泥土搽在她脸上了。可即使如此,梅馨姬也没办法就他的任何一个论题进行发表意见和表决,能从她牙缝中挤出来的无非只有“呜呜”声。
梅文华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自己手臂流了下来,带着洁白的泡沫,在灯光下如珍珠般闪亮。
“她死于窒息,”医生几乎是带着疑惑的口吻陈述着一个事实,“你们肯定没法想象她在死之前经历了什么。”
“不,我知道,”梅文华很肯定地回答,“她备受良心的折磨,那种令人无法呼吸的疼痛,我曾经也有过。”
几天后,梅馨姬的葬礼被庄重地举办了,梅家人哭作一片,他们都难以相信这么年轻的生命竟会遭受如此厄运,并以这样荒谬的结局告终——这是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
“我们是做了什么孽!”梅母的眼球已经几乎是没有半点水分,成天以泪洗面的她终于完全流干了眼泪,梅文华也是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给她递送纸巾擦鼻涕了。
“天意,都是天意。”梅父的眼睛也是红肿着,他在一旁叹息。
“不是天意,”梅文华十分庄重地盯着前方,好像在自言自语,“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以这样的方式获得救赎,我们应当给予理解和尊重。”
梅馨姬的遗像笑得非常灿烂,就像十七岁的青春那样充满浪漫。窗外几只乌鸦含糊地叫了几声,“啊——”的一下,很快就飞走了。
三.
时间溜的也匆匆,转至冬末,就到了所谓“颁奖典礼”的日子,配上北方特有的雾霾,礼堂外的建筑在烟云环绕下,俨然人间仙境。倘若你在今天经过其门口,就会发现若干名保安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肃杀的气氛仿佛在告诉路人:凡人不得入内。
就连在这里执勤的年轻保安阿仁也是对此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简单的颁奖仪式会用上三百人手,就连救护车也停在附近严阵以待。
“很奇怪吧?”有十二年工龄的尚伯看到这个新人疑惑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三年以来,年年如此,被抽调来的新手都会感到诧异,以为自己要接待什么大人物,“以前不是这样的,直到三年前有一个叫梅文华的……”
“女士们,先生们,在这个新春将至,春回大地,春暖花开,春回大地的日子,我们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XX杯征文比赛的颁奖典礼……”礼堂内,主持人慷慨激昂地发表颁奖典礼的开场白。
“阿嚏!”阿仁将衣领倒竖——显然天气的寒冷让他完全感受不到主持人形容的那种春天的气息——并朝门内缩了缩身子,“所以那个梅文华到底是何方神圣?”
尚伯只是笑笑,似乎是故意要卖关子:“过不了多久,你可就有的忙了。”
与门外的寒风呼啸相衬,礼堂内也是一片喧嚣,丝毫不落下风——可见人类的力量在某些方面是足以和大自然媲美的,而造成这喧嚣的始作俑者,便是今年征文比赛的冠军——也是过去三年来永远的冠军——梅文华的鼎鼎大名就这样被主持人用抑扬顿挫的的声音念出,将礼堂的气氛点燃。
“那么我们下面有请著名小说家——梅文华上台!”主持人见观众欢呼,颇有些得意,“他再一次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他的《无悔的青春——禁忌之恋》再一次征服了评委和观众!”
“哇——呀——”台下又是一阵欢呼。
“这名字一听就很酷!”梅文华的粉丝尖叫起来。
“还很有内涵,”一个外表就像学者的老人推了推老花镜,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射出两道光来,他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从‘禁忌之恋’四个字就可以看出,这并非是普通的青春文学,而是不同寻常、颠覆传统的爱情故事,这是作者对自我的剖析和突破,是梅先生的升华之作,我很期待它能够和《霍乱时期的爱情》相媲美,这将是对世界文坛的一次冲击……”
“我们觉得您说的很对,白迟老师……”坐在周围的观众纷纷点头,以表示对前辈学者的认同和尊重。
梅文华西装革履,在众人欢呼声的簇拥下走上台,很自然地整了整领结,清了清嗓子,风度翩翩既像皇帝要审阅他的军队,又如领导干部在人民群众面前讲话的作态。
“尊敬的评委老师,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梅文华一开口,整个礼堂也就安静下来,“我相信各位在今天相聚在这里,都是为了见证最优秀作品的诞生,所谓‘大师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但我相信‘大师’却是永垂不朽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一个人能够仅仅凭自己的本事写出一本书来——而我如今之所以站在这里,除却自己的天赋之外,还因为我能够不断地吸取前人的营养,从而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梅文华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从《浮士德》到《奥赛罗》再到《卡拉马佐夫兄弟》,层层衔接,丝毫没有不自然的地方——即使他从未读过这些作品。从他的演讲中,人们知道了他的童年与苏格拉底相伴、他的人生观来自叔本华、他的价值观来自维特根斯坦、他的爱情观来自莎士比亚、他的世界观来自黑格尔和马克思——天知道他是如何将唯心唯物有机统一的,总之在台下的观众看来,他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天才圣人,而不是一个连灵魂都东拼西凑的怪物。
“梅文华!梅文华!梅文华!”粉丝们激动高呼他的名字。
“梅文华先生,您的粉丝是如此热情,可否再请您讲讲这篇小说的创作灵感呢?”主持人顺势问道。
“嗯……当然可以,”梅文华的表情凝重起来,“可这并不算什么有趣的事情……”
主持人一看有戏,连忙提起音调,向着观众道:“大家想不想听?”
“我可以不听么?”台下一个小男孩问他的母亲,“我实在是困了,他说的东西我都听不懂……”
“想——!”小男孩的母亲先是同众多观众一同回答了主持人的问题,随后沉下脸,一巴掌就对朝小男孩的头顶拍了下去,“你这死孩子,想什么呢!你知道多少人想亲临现场听梅老师的一场讲话!你说不听就不听!知不知道这机会有多难得?听完你会受益匪浅的!”
小男孩惭愧地低下了头,就像做错事的小学生在接受老师的教育。
梅文华于是从头开始讲起他的创作之路,为了增加一种凝重的气氛,他又不得不往里面增加各种故事——包括小时候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的相继去世如何如何给了他巨大的触动,使他坚定自己的信念等等——虽然他知道爷爷奶奶去世时他只有四岁,那是个对死亡的定义都极度模糊的时期,七大姑的死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根本叫不上她的名字,八大姨甚至还活得好好的——反正也没人知道,梅文华想。
“喔,太感人了!”一个老妇人听得眼泪哗哗直流,抽泣不止,而后两手掩面,昏倒在人群中,门外的保安立马冲进场内将其拖走,而听众们还十分入神,好像这一切根本不曾发生——而梅文华动情的演讲还在继续,听众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每倒下一个,门外的保安便进来拖走一个,直到在场的人数几乎等于空位的个数,他的演讲也从未中断过。
这时犯难的应该是门外的保安们。
几个听众在被拖出场外后恢复了意识后,立刻就发狂了,一切他们能触碰到的东西——当然也包括人,都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无辜的阿仁门牙差点被敲掉。
“放我们回去,你们这些混蛋!”疯狂的听众无论说再多污言秽语,要求其实也就一个——他们要继续听梅文华的演讲。
“这我们恐怕做不到,”阿仁一副为难的样子,“你们的心脏看上去很脆弱。”
“这关你什么……”听众中的其中一个情绪异常激动,但不过三秒,就捂住心脏倒下了,很快的,几个医生赶到现场,立马开始做急救措施。
“哦,你看,我说的吧。”阿仁对一旁的同事说道。
“但愿他的演讲能快点结束。”同事的神情疲惫,“又有人被抬出来了。”
当梅文华开始讲起他的妹妹时,听众已经被抬走七七八八,剩下的人苦苦忍耐着。小男孩拼命作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以显示自己并非铁石心肠,以免与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而她的妈妈早已精神濒临崩溃,正抱着旁边同样带雨梨花的姑娘抽泣。
“我有多爱我的妹妹,就有多希望她能够救赎……”梅文华说到这里,仿佛都已经打动了自己,“她的自己选择了一条最极端的救赎之路,而她用生命告诉我,有些时候,尊严高于生命。”
梅文华已经泪流满面,寥寥无几的人能同他分享那份至高无上的感悟,整个礼堂显得极度空旷,只剩下几阵哭声聊作陪衬。小男孩的母亲仍旧抱着邻座姑娘,她们动作僵直,已然是悲伤过度而断气了,不明所以的小男孩一边拉着母亲的衣服,一边喊着“妈妈”,门外是救护车渐行渐远的警报声,从窗户往外看,警示灯闪烁得就像星星一样。
当阿仁从礼堂把小男孩这个最后的幸存者背出门外时,梅文华正好结束了他的演讲,他抹干眼泪,像往常一样对观众示意。不出意外的话,如雷的掌声就该在这时响起,然后他将抬手表示谢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愉悦。
“啪啪……”回应他的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下掌声。
“真是精彩的演讲,梅老师……”阿仁的同事进来清场时顺便鼓了鼓掌,显然他也是梅文华的粉丝之一,“可惜我没拿到门票,我可是连墓志铭都刻好了,棺材就摆在门边上呢。可你也知道,人生总不能一直受幸运女神的关照——太可惜了,没能亲自听您的讲话,那真是极上流的思想。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时候碰上面,真是我的荣幸,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给我签个名,嗯——就签在我刚写的遗嘱背面……”
“当然没问题,”梅文华笑道,并接过纸笔,大笔一挥,签上了名,“我才要感谢你们的支持呢……”
“太好了,”阿仁的同事满意地离开了,“我还有点工作,你也看到了,到处都是尸体,整理起来总是有些麻烦……”
“辛苦辛苦……”梅文华应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接下来的行程还挺多的,新书发布会也近了,我得好好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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