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就像是最后的蜉蝣。
在那些孤寂落魄的夜里,看着星辰坠落在海洋深处,内心的渴望如同火焰般燃烧,他自觉生命的意义是由无数个鄙弃的瞬间而凝聚,于是他黯然啜泣,逐渐走向回忆的边境。
在杰克·伦敦的原著小说中,马丁·伊登在综合层面上来说是一个不具象的人物,他所引申的内在潜能是工人阶级的胜利和存在主义的进阶,继而又以数十年自学者的身份发现世界虚无的本质。
回归到角色的可观性,我们投射在马丁·伊登身上的是一种同理心,当你也想成为一个作家,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穷困潦倒,却因梦而生,你会否还能以理想者的心态去诚实面对自我?
这是影片结构的开端,把角色置于中心位置,毫无游移之处,只单纯地塑造一个人物,借由环境的依托来解释人物的动机,扩大主题的范畴。
而后半段的章程因为阶级革命而分裂,导演采用单线叙事的目的性再明了不过了,如何回溯历史的进程?如何探讨虚无的衍变?又是如何在终结点体现生命繁杂的意义?
《马丁·伊登》的形成是文学和电影的碰撞,在导演的表达中,我们看到的,将决定我们自身在其中的位置。
电影是否能展现文学的高度?
这是当代电影艺术所要面临的考验。
意大利导演皮耶特罗·马切罗并未如此想过,从他作者型的艺术人格中我们不难挖掘出他的表达和文学有很强烈的对比,背景的迁移,人物的性格皆有转变。
文学以文字为主,电影以镜头为主,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的思辨性质。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在《马丁·伊登》中找寻自我价值的意义。
我们在电影中能得到什么比我们能在电影中看到什么要更重要,这无疑是导演的中心点。
电影与文学的交融并不能体现其完整性,马丁·伊登以水手的身份在胶片般的放映中登场,他所处环境的真实在影像处理上被模糊化了。
而受到爱情的感化下他的骤变也过于理想化,忽略了现实阶层下的思考。如我们为何要看书?我们为何要写作?
当然,杰克·伦敦采用的意识流手法反而与16毫米胶片拍摄形成了一种契合,由人物成长和虚幻的历史空间作为传输点,最终在人物幻灭之际给予我们最真实的自省。
于是我们在电影中所要探寻的不再是文学上的高度,而是电影本身所散发的魅力,那是一种近乎令人心碎的魅力,沉迷在复古的意大利往事中,寻找镜头中感官上的颗粒感,无时无刻都形如枷锁,随着人物际遇而心有余悸。
导演马切罗在电影中还展现了其剪辑上的创新,用零碎的记忆和场景来构建影片的虚实感,这些影像看似是毫无用处的,却给予我们无尽的留白想象,颇具玩味和叛逆形态。
但在影片切入阶级革命背景后,故事的转变形如风潮般卷入了人物的进攻意识,在原著中并未多余体现的阶级形态极大塑造了人物发展的立体性,人物变得不再抽象,环境变得不再客观。
马丁·伊登所代表的工人阶级用思想和行动阻隔了人物的目的,导演在处理他讲演的场景下极为真实可信,有力直接,不再如开端时游离琐碎。
这在整个人物性格转变的过程中占据了重要位置,他要开始抉择,抉择之后又怎样面对“本我”?
所以在历史的变革中马丁·伊登更像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对抗的符号,他认清到这个现实却无力反抗,爱情的消亡也让他看到时间的残酷性。
因而我们不再以主观价值来判断马丁·伊登的抉择是否正确,这始终是一个悲剧色彩的人物,文学中他是一道横行于社会的潜流,电影中他是一束短暂熄灭的光茫。
这也是导演在表达上区别于文学最大的不同之处,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人,再是人物背后的光景。
从美国转移到意大利那不勒斯,背景的替换并无太多差异,影片呈现的质感会很快把你拉近,彷如置身于70年代的意大利街头,也像是导演对马丁·伊登的感叹,他所引领的一代阶级革命打碎了我们对理想主义的憧憬,诚如杰克·伦敦所说:一个人的幸福在于创造新的生活。
古往至今,有太多理想生活的崩塌让我们心如死灰,却又不断在破灭中重建,这是《马丁·伊登》最重要的价值体系,马丁之死在于他摆脱不了自身的差异感,在上流社会他格格不入,在底层阶级他败于现实,而等他赫赫有名却发现万物虚空。
电影体现的仍然是“人生”。
本质上已和文学大相庭径,套用一个故事制造多个片段,汇集在一起叙述一段生命的浮沉。电影本是造梦天堂,但《马丁·伊登》却粉碎了梦境,导演意在宣告我们一种普世价值,如佛有云:人的一生想得到的东西太多,但无法拥有时,我们必须学会放弃,这不仅是生命的抉择,更是人生的一种成熟,一种生命的智慧。
而当马丁·伊登终于选择走向终点,我们才从胶片影像走出,想象着自己的追求和死亡,其实也是一种生活之美。
人们说70年代电影已经死亡,我们在为经济而拍电影;人们又说21世纪文学也已死亡,我们在为科技而输出。
其实不是,《马丁·伊登》的价值感念是无可比拟的,导演试图用陈旧的影像价值来唤醒当代人的热情,在他的回旋试探之外,我们能够在电影中得到的,其实更多是对理想的执着。
可如果死亡嫁接于理想之上时,也证明了人是最后的蜉蝣,更是最后的低级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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