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

作者: MissChen__ | 来源:发表于2018-09-30 03:54 被阅读418次

    斯德哥尔摩


    1,李茵

    被绑架了。八月的蝉叫,眼前的人,是我的班主任老师。

    “欢迎同学们来到高中,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教你们政治。我叫——”黑板上的字是,是什么才不重要。重要的是写字的人,意气风发,真好看呐。连阳光比起其他人都更喜欢照在他的脸上。

    “老师(sen sei)?”

    “嗯?”

    “老师你日语好吗?没有翻译可以直接看动漫吗?”

    “不好。比起日语老师觉得你应该更关心英语,英语老师说你最近越来越心不在焉。”

    “老师大学不是选修了日语吗?”

    “为什么打听老师的私生活?要好好学习,你看你们女生这次月考的分数明显不如男生。数学老师经常跟我反映女生上课不集中精力听讲,要么打瞌睡要么说话,这是不行的。就算现在是高一,也不能放松警惕。”

    “老师你这种黏黏糯糯的说教方式也是不行的,这样有些女同学会喜欢上老师的。”

    “胡闹!”

    胡闹!手脚是被绑住了吗?

    “老师,是你……?你什么意思?”没有回答我。过了几分钟后他看了看手表,说:“六点了,我回去吃晚饭了。”

    “那我呢?”

    “我后天会过来送食物给你。”

    “那我明天怎么办?”

    “忍着。”他补了一句,“一天不吃东西没事的。”

    其实我最想问的是,“为什么?老师你为什么要绑架我?”因为是他,我不觉得那个和同学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年轻老师会是一个绑架犯,这样一个年轻而文雅的他并没有绑架我的理由。财?老师的家庭是中产以上。色?我向他表白被拒过。

    “你要吃什么?”

    “我还有选择的自由吗?”

    “有。如果你够听话。”

    他说的“后天”到了以后我就知道了他的“听话”是什么意思。在那天来之前我尝试了所有可以自救的方法,我的手和脚都被绑在椅子上,我动不了。如果我试着用脚挪动椅子,最可能出现的结果是我摔倒,他发现我想逃跑。

    虽然我不知道他绑架我的理由,但已经在实施绑架行为的人,我不能再将他和过去那个“老师”联系在一起。他绑架我的理由,要么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所有图,要么这个人一直都只是一个伪装成好老师的心理疾病患者。对变态来说,我逃跑只会刺激他,要么使他凶暴,要么使他愉悦。

    我的嘴被胶布封住了,他怕我发出声音说明我被关的附近绝对不是什么荒无人烟之处。就算我能叫,我叫了救命也不一定有人来教我,我也接受别人不来救我,因为我本身就是事不关己生性淡漠的人。可是地板——

    他来了。有饭菜香,想吃。

    他夹起一颗狮子头放在地上,站起来说:“我把你从椅子上解下来,你跪在地上把它吃掉,或者我现在带它走,你选。”

    “变态!”我的话骂不出口。他见我使劲挣扎,说道:“看样子你选择的是后者。那我走了。”他蹲下来把狮子头收好,就真的这么干脆地走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说他下次来的时间、下来还来不来。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一秒……两秒……

    “茵茵!”

    “茵茵你听说了吗,其实我们的班主任老师没有那么正直,有人说他风流着呢,还有人说他有点小癖好……”

    “胡说的吧。而且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喜欢人家吧,上课一直盯着人家看,他就是专门骗你这种小姑娘呐。”

    “怎么可能,我那是看黑板,我怎么可能……”

    我可能……要死了。无力、晕眩……

    “茵茵!你好点了吗?”眼前的人,是老师。他正在喂我水。我余光一扫,门没有反锁上!这是唯一的机会,我刚想冲出去,他压住了我,说:“别犯蠢,以前我说过你聪明吧。”我反肘给了他一下,喊道:“来人呀,有人吗?救命,我被绑……”

    在我喊闹间他重新把我给绑了起来,我话还没说完,我的嘴又被胶上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说:“如果你还是犯蠢,我把空调给你关上。”我的目光随他的话落在了角落里的空调上,我不曾注意空调是开着的,24度,我被绑架的那天是30上下的温度——以前他叮嘱过我们,“同学们不要贪凉,夏天开空调和室外温差不要超过6度,身体要受不了的。”

    这次他又把给我带的食物拎走了,说:“带的是你喜欢的菜,但是你做的事情与我的期望不相符,所以我得走了。跟你说一下我们的游戏规则,你听话,就会有奖励,比如食物,或者自由;反之,你就在这里漫无目的地待着吧。”

    “下次我来的时间是两天后,希望那个时候你能吃上饭。”

    是的,我已经饥肠辘辘,如果两天后我还没有进食,我可能活不下去了,这是我绝望的猜想。可是,谁要因为斗米折腰啊!

    一秒、两秒、三秒,一下、两下、三下……我用脚不停地跺着地板。我楼下有人住的,我闻到过楼下飘来的饭香。关我的地方是老房子,这里是木地板。我需要发出噪音吵到楼下的邻居,只要有人抱怨,有人发现我,我就有被救的希望。

    发现木地板已经是上次他来的事情,但我上次操作不可行。这次我比上次的优势是,这次他将我重新捆绑时我的脚是可以动的。不过我知道这不代表我立马就能脱险了,目前我眼前的三个障碍是:一,如果我发出的声音不够大,以多数人得过且过的心理,不会有人来“投诉”或者去“投诉”;二,如果我发出声音够大,我需要消耗相应的体力,我已经没有体力可以消耗;三,就算有人来了,我现在是不能发声的状态,我求救成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更大的可能是他来这里时楼下的邻居与他碰上了,向他开始了“投诉”……

    所以我只是试一试,我只想听到地板确实是可以被跺响的,那才不是噪音,是幽静深山里的喜鹊在叫,当然是最好听的喜讯的声音。

    我的机会在两天后。他再来的时候,不管他要我做什么,我都要换来食物。我到现在为止第一步都没有踏出,他让我做的事情不会筹码太重,无非是上次的、让我在地上捡东西吃。加上我晕倒他担心这个条件,得出的结论是那天我一定能不费多少功夫吃上东西。有了力气以后我会再跟他争取让我嘴上的胶布松一点,如果能松一点,就有能把胶布咬下来的机会。动静、力气、声音,有这些条件我就有成功获救的可能。

    在等待着。一秒、两秒……这并不是度日如年,只因为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个钟被上次他带走了,他没有关我的空调,带走时钟才是我逃跑的惩罚。现在我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

    此刻也许是白天,也许是黑夜。

    他来了。因为已经熟悉了他的脚步声,轻的,而决绝的,那就是他的。

    “吃饭吧。”

    我什么都不用做吗?

    “我叫你吃饭。”

    是我喜欢的菜,是最喜欢的,“但……”

    “如果你想的是我会让你做点什么来交换食物,那我告诉你,没有。”

    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吗?我当然接受。

    望着狼吞虎咽吃饭的我,他补充说道:“愿意交换不是你的性格。如果你愿意,必然有目的。你想逃跑,对吧?告诉老师,你想怎么跑?”

    “告诉老师,这道题你打算怎么解?”曾经是这样温柔细语的人呐。现在也温柔细语,却有让人发着颤的寒。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道:“如你猜测,你的楼下住着一对老夫妻。我走了,下次再来还是两天后,会带咖喱饭给你吃。或许两天后你不在了,我自己吃。”

    这次他走,我被换了一种捆绑方式,我嘴上的胶布取了下来,我的腿也可以在房间里自由行走。他绑住了我的眼睛,我的手也还被束缚着。虽然我在黑暗里,呵,但我有了逃跑的一切条件不是吗?

    我却一笑,他想玩的游戏是赌我不会逃跑。对了吧?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说的是犯罪中的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等情感后甚至反过来帮助加害人的一种情结,患者拒绝被救,是一种相当可笑的浪漫主义情怀,常发生在女性和弱势一方身上。老师今天跟你们带到这个课外延伸点,是持批判态度的,身为老师要教你们的是是非分明……”

    是呀,相当可笑。那天在黑板上洋洋洒洒书写的那个人,在玩的正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游戏,他批判的那个病态的浪漫主义情怀。

    “跟你说哟,老师有点小癖好的。”

    “他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听说有学姐为了他放弃了大好前程。”

    “没有人是完美的,如果有,他是装的。”

    ……

    过往听过的所有传言,直接的、间接的,都联系在了一起。人是可以被饲养的,这就是他想证实的。如果他是优秀的,他的温柔,他过往的恩惠很容易让人原谅他病态的犯罪、他正在犯罪这个事实;可如果他是病态的,他的优秀对我一文不值。即使我的少女情怀里,喜欢过他。

    你会输的。我也有不错的前程。这里绑着的我,再开学是卡罗林斯卡学院的新生。非常努力才考上的呀。

    我按记忆在房间里移动着。八点钟的方向有一个金鱼缸,砸了,听到了玻璃碎掉的声音;十二点的方向有一台大屏电视,不行,不能砸,不知道主人是谁,不想动人家的贵重物品;那就是四点钟方向了,角落里有一个上了灰的用嘴吹的乐器,名字是什么我当然不知道,因为我是音乐白痴啊。

    摸到了。呛到了。好恶心,呸呸呸,这是多久没有用过了?

    现在是几点我不知道,最好是晚上。我只知道如果我在大晚上碰到楼上有水渗下来、有鬼哭狼嚎的乐器声,我能踏上楼去一脚踢开那家人的门要他们跪着给我道歉——就是说我已经准备好跪着道歉了,快来踹我的门吧。

    多久了?累了。

    又多久了,门外好像有声音……

    “咳咳,有人在吗?我家老太婆说你们这里吵了一个下午了,我家老太婆医院里刚出来,安静点好吗,否则我要去投诉的。有人在吗……”一个苍老的、带着咳嗽的声音。

    我奔向门口,力道太大了,我撞在了墙上。“大爷,救我,我被绑架了!”

    “有人在吗?”

    “大爷,求你帮我报警,我被绑架了!”

    “咳咳……声音大点,我听不到……”

    我们的对话不知道经过了几个回合,我一直声嘶力竭地喊着、撞着门,门外却只一直传来,“你声音再大一点,你把门打开。”

    再一会儿,门口似乎有了围观的群众,也有人说,“就是这户在吵吧?一个下午了,我在公司接到我老娘好几个抱怨电话了”,我顺势求救,“我被绑架了,请帮我报警好吗?”

    门口似乎开始了讨论。

    “绑架?大爷,这里有人说自己绑架了,让您报个警。”

    “啊?!声音大点,我听不到。”

    “不要惹麻烦了吧,我回去做饭了。”

    “应该就是个家庭矛盾,租在这里的好像是个当老师的年轻小伙子,看人家那样子怎么可能绑架,我们还是别掺和了,张大爷,我们也散了吧。”

    我心寒之际总算有人向我搭话,那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或者和我一样年轻。

    “你确定你需要帮助吗?不是家庭矛盾吗?”

    “不是,我被绑架了!请帮我报警!谢谢!”

    没过多久,或许就十几分钟的样子,警察带着物业把门打开了。

    我到了公安局里。

    “你是叫李茵吗?”

    “是。”

    “你是被绑架了吗?”

    ……

    “不要怕,你是被绑架了吗?我们向邻居作了一番询问,那套房子的租户跟人说他要去爸妈家里住几天,你是在这段期间被绑架的吗?”

    老师来了,戴着手铐被两位刑警押着。

    八点钟方向的金鱼缸里有数学老师送给老师的红鱂鱼,十二点钟方向的电视,老师带着我们几个学生看过《阿甘正传》,四点钟的乐器是笙,经过那么多努力才查出来他喜欢,高一时特地买来送给他的。吃过他做的狮子头,听过他夸自己聪明,我们的教室阳光很好,他总是在黑板前熠熠生辉……

    “是这个人绑架了你吗?李茵,我们今天接到你妈的报警说你失踪两天了,你是否在这两天里被这个人限制了人身自由?”

    没有。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他一笑。似乎听到他在耳边说,那就永远留在老师身边吧,留在那栋房子里,不要漂洋过海去没有老师的地方,前程也别要了。

    嗯,我想永远留在老师身边,就是现在,我想吃老师做的咖喱饭。

    从公安局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八九月的季节吹来的晚风也是暖的,街边有霓虹,我身边有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最优秀的老师,他低头轻踩着斑马线,他双手插着裤兜——

    他却先说话了,“你跟我说你回不了家向我借钥匙的这两天里,你做了什么?”

    “没有做。”

    “为什么砸了我家?为什么报警?我绑架你了吗?”

    想被驯养,想留在那栋房子里,不想漂洋过海去没有老师的地方。

    “老师我喜欢你。我想读一个我们省内的大学,我想毕业后和老师一起工作,我想留在老师身边。”

    “别开玩笑了。你是老师和学校的骄傲,奔你的前程去吧。”

    他想走,我拉住他,“我不要前程,老师我喜欢你,我想留在你身边。”

    “你应该去斯德哥尔摩,喜欢和你一样年轻优秀的小男生。”

    “没有人比老师你更优秀了,我只想要老师!如果不是你,就没有我。”

    “收起你这种病态的浪漫。”

    他挣脱我,“育人是教师的职责,你们走了,九月我还会迎来下一波新生,三年一个轮回,这是我将机械重复的一生,直到我躺在病榻上,嘴里喃喃的也会是‘物质只能对意识,存在只能对思维,不能混淆了’;而你们不同,会有每一个不一样的一天。如果贪念年轻女子的美好,其实也贪念,但那不能为人师表。”他的声音最轻柔了。

    “老师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我吗?!”

    “你不要堕落!”

    “如果是你的话,就堕落好了。”

    我想吻上去的。可他走了。

    轻的、决绝的,那种脚步声就是他的。

    我才没有哭。

    2,老师

    “神经病,你看着点路啊!”

    被人撞倒了。被骂的是我。

    18岁未完成学业,18岁到20岁不工作也不交际在家里关了和吃了两年白饭,20岁到21岁变成了一个跟踪狂。因为我是废物,废物永远都是错的,我自己爬起来说:“对不起。”

    “滚你妈的,疯子。”

    我这个疯子一年级到初三是最努力的学生,高一到高三是学校的前十,18岁未完成学业,放弃了重点大学。

    “你要奔你的前程去,去没有老师的地方。”

    “你们不能喜欢老师,师与生不是对等的关系,因为年长许多,老师的学识、阅历等都多于学生,而这些吸引了一些浪漫主义情怀的同学。但这种绝对优势下的吸引并不公平。”

    他强调不要。

    他强调的是要。

    你去你的前程,但那里没有我;

    你们喜欢我并不公平,但你们是天真烂漫怜悯天下苍生的最纯洁的少女啊,所以不公平和自我奉献实在是太动人动己,所以你们要喜欢我。

    他病了。

    他每个月1号、10号、30号都会去见一个男人,查过,那是一位心理医生。

    他患上了依存症,他不依存药物、烟酒或者性,他享受美好的事物因他毁灭的感觉。他毁了我,他的欲拒还迎也不止我,他一对多且客观上最好一对多,他毁了许多人。

    我要杀了他。

    这个想法雏成于一个发呆的下午,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洒在人的身上是暖的;可是我在冬天里。

    毕业的时候我跟他说我想考离他最近的大学,他说,“你要奔你的前程去”,我为此再次心动。我考上了重点大学以向他证明我是优秀的可以配得上他的,我放弃大学来要挟他想以此来证明我在他心中的位置。

    可下一波和我一样年轻的学生来了,他给她们的是一样灿烂好看的笑。原来我威胁不到他,只有我一个人进了地狱。

    那么杀了他吧,他该为自己的玩乐人生付出代价。

    体力上、身高上我都没有优势,我不可能和他正面相搏。或许我可以给他下药,但那太下作,我客观上也不可能有机会,毕业后他和我切断了一切联系,他也永远不可能再愿意见我。

    那么就是今天。

    站在离那个男人那么近的地方,我再一次脸红心跳,怎么杀?直接刺过去?一把水果刀能致死吗?不能死的话他会以自卫为借口来伤害我吗?旁边那个女生会看清他还是帮助他?

    或者我不该杀他,我要毁了他,将他的真面目撕给那个姑娘看,她那么年轻,年轻无罪,罪恶的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你是我最聪明的学生。”

    “你一定能做到。”

    “你是最优秀的。”

    ……

    他的话,一直在耳边响起。他笑的样子、他的批评、他的严肃、他的认真、他的好和他的决绝,相处三年有的东西太多,以至于我想发声的嘴是沉重的。

    那一边,他踩着斑马线,他用手挣脱那个年轻的姑娘,他说,“育人是教师的职责,

    你们走了,九月我还会迎来下一波新生,三年一个轮回,这是我将机械重复的一生……”他的眼睛却看着我,他透过她、透过树,他的手划过他的唇,对我说,嘘——

    他在笑。

    或许他没病。有些人的优秀天生带着恶意。

    哐当一声。是刀落地了。此刻我只有一个问题能回答,他问那个姑娘,“我绑架你了吗”,没有。因为——

    杀人,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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