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求诗于书中,得诗于书外
三十五、改诗论
【原文】诗不可不改,不可多改。不改则心浮,多改则机窒。要像初拓《黄庭》,刚到恰好处。孔子曰:“中庸不可能也。”此境最难。予最爱方扶南《滕王阁》诗云:“阁外青山阁下江,阁中无主自开窗。春风欲拓滕王帖,蝴蝶入帘飞一双。”叹为绝调。后见其子某云:“翁晚年嫌为少作,删去矣。”予大惊,卒不解其故。桐城吴某告予云:“扶南三改《周瑜墓》诗,而愈改愈谬。”其少作云:“大帝君臣同骨肉,小乔夫婿是英雄。”可称工矣。中年改云:“大帝誓师江水绿,小乔卸甲晚妆红。”已觉牵强。晚年又改云:“小乔妆罢胭脂湿,大帝谋成翡翠通。”真乃不成文理!岂非朱子所谓“三则私意起而反惑”哉?扶南与方敏恪公为族兄。敏恪寄信,苦劝其勿改少作,而扶南不从。方知存几句好诗,亦须福分。
[译文]诗写好后不可以不改,但也不可以多改。不改,则心浮,多改,就失了趣味,要像第一次拓摹《黄庭经》,要刚刚恰到好处。
孔子说:“中庸是做不到的。”这种境界最困难。我最喜欢方扶南《滕王阁》诗说:“阁外青山阁下的江水,阁中没有主人窗户却自己开了。春风想来拓印滕王帖,蝴蝶成双起飞进来。”叹为绝唱。后见他的儿子,对我说:“父亲晚年嫌它是年轻时写的,把它删了。”我大吃一惊,最后也不理解其中的缘故。
桐城吴某告诉我说:“扶南曾三次修改《周瑜墓》诗,但却越改越差。”他年轻时写:“大帝君臣原是一家,小乔的丈夫是个英雄。”可以称得上十分出色。中年改作:“大帝誓师长江时正值春天,小乔卸下盔甲换上晚妆。”已经觉得十分牵强。晚年又改诗:“小乔化完妆胭脂还是湿的,大帝谋略过人就像纯色的翡翠。”真是不成文理!这岂不是朱子所说的“私下里三次回想反而疑虑起来吗?”方扶南和方敏恪公是族兄弟,敏恪去信,苦劝他不要改年轻时的作品,而扶南就是不听,这才知道要保存几句好诗,也得有福分。
[笔记]袁枚老先生在这里,写出了他的改诗论:
诗不可不改,不可多改。不改则心浮,多改则机窒。要像初拓《黄庭》,刚到恰好处。孔子曰:“中庸不可能也。”此境最难。
方知存几句好诗,亦须福分。
然后以一定的篇幅举例论证了上述的观点。
方扶南《滕王阁》诗云:“阁外青山阁下江,阁中无主自开窗。春风欲拓滕王帖,蝴蝶入帘飞一双。”
桐城吴某告予云:“扶南三改《周瑜墓》诗,而愈改愈谬。”其少作云:“大帝君臣同骨肉,小乔夫婿是英雄。”可称工矣。
中年改云:“大帝誓师江水绿,小乔卸甲晚妆红。”已觉牵强。
晚年又改云:“小乔妆罢胭脂湿,大帝谋成翡翠通。”真乃不成文理!岂非朱子所谓“三则私意起而反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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