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从来不吃茄子,家里的菜园子里也从来没有种过茄子。
茄子我一直以为是爸爸对茄子过敏,或者是单纯的不喜欢这种蔬菜呢,不过妈妈也太配合他了,家里的饭桌上也从来没有这道菜,我是直到去亲戚家做客,才知道茄子原来是这个味道。
我高三的时候,有一天把数学笔记落家里了,在急匆匆往家里赶的路上,我无意间看到了坐在小酒馆里边喝酒边流泪的爸爸,他的面前放着一盘青椒炒茄子。这一幕让人觉得心疼又诡异,回家告诉妈妈,她的泪瞬间也下来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暖不热他的心。”
1974年,爸爸19岁,正是全国农业学大寨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集中在一处兴修水库,表现突出的爸爸是当时的“民兵连长”。一同修水库的还有下乡知青们。
下乡知青们大多刁蛮古怪,看不起乡下人,平时也不跟大家伙儿来往,只有一个叫林卫国的除外。他性格很开朗,又爱唱爱跳,很快便跟大家打成一片,跟爸爸也成了好朋友。
爸爸会吹笛子,林卫国唱歌好,所以干活休息的间隙,他们常常搭伴表演,为众人送去快乐。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们两个人的收获了不少姑娘的芳心,有大胆的都直接踏着月色敲门表白了。家中的爷爷奶奶听说后很高兴,逼着爸爸从那些姑娘中选一个,早点结婚传宗接代。奇怪的是爸爸始终沉默着,面对表白选择不回应。
1976年后,水库基本都建好,村里的知青也差不多走光了,表现良好的林卫国却还留在我们村子,不是村里不让他走,只是每次有回城指标,他都说想再锻炼一段时间,然后把指标让给别人。他和爸爸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有时候爸爸去他住的小屋子玩,两人一个洗菜一个做饭,被路过的人开玩笑说像是两口子。
开这种玩笑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爸爸始终不结婚,而林卫国又百般推脱不愿回城的时候。爷爷奶奶慌了,生活在村子里,流言蜚语似猛虎,更何况两个男人相爱,更是闻所未闻的大丑闻,他们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长出一点苗苗的。没多久,在村里当会计的爷爷拜托村长施压,逼着林卫国离开。
回城的前一晚,林卫国破天荒的提着烟酒到爷爷奶奶家了,说是临别感谢,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来跟爸爸告别的。爷爷奶奶留他吃饭,他没有推辞,反而让爸爸烧火,说要给大家做个拿手好菜。饭桌上,就着他做的青椒烧茄子,爸爸一口接一口的喝着烧酒,醉得不省人事。
林卫国走后,爸爸开始有厌世倾向,有一次他站在一个陡峭的坡下面,试图让大卡车撞死自己,被路过的妈妈一把推开,险险捡回一命。
爸爸和妈妈结婚后,一直到大姐出生,爸爸才开始真正收心过日子了,林卫国仿佛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只是他再也不吃茄子,连看都不愿看一眼。
我上大学那年,鬼使神差的报了S省的一所师范学校,大三下学期,学校组织支教,我被分配到当地一所小学教语文。这个学校有一个优良传统,就是把历任优秀教师的事迹裱起来,放在宣传栏中,以供学生瞻仰,新来的老师也要到宣传栏那里去观看学习。我承认刚看到“林卫国”三个字时是比较恍惚的,毕竟现实世界中那么巧合的事情很少。他的照片排在宣传栏的第二排第三个,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唯一比较吸引人的大概就是那双很温和的眼睛。
回到办公室,我还是忍不住向年纪最大的那位老师打听起林卫国这个人,她眯起眼睛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就是那个一辈子没结婚的林老师嘛!”
“一辈子没结婚?”
“是啊,他说自己下乡时曾有过一个爱人,后来意外去世了,所以也无心再成家。”
“那......他现在是退休了吗?”
“嗨,要不说一个男人还是得成个家呢,那个林老师啥都好,就是爱喝酒,又没人管着他,最后生生喝成肝硬化,都去世好几年了。”
我不知道这个林卫国是不是爸爸心中的那个林卫国,如果是,那个乡下的爱人,会是爸爸吗?不过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不能让爸爸知晓的秘密,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也许我的家就会散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执念,爸爸如是,林伯伯如是,妈妈又何尝不是呢?这些年她心里的苦,大概只有那些菜园子中长不出来的茄子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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