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回娘家了,晚上竟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姐妹们都已到齐,只等我这迟迟不归的远路客了吧?
近乡情更怯计算着大概到家的时间,妈又该带着我的小侄女在路口张望了吧?她的头发更白了吧?她的眼神更不清晰了吧?她的动作亦迟缓许多吧?
更远的记忆被拉伸出来:那时的妈妈多么年轻啊!嗓门那么亮,经常大声呵斥我们。动作那么快,转眼就把我们甩下老远。力气那么大,大包小包不由分说就帮我拎起了。我怀念那时的妈,我想再享受她的呵斥与大声笑骂。
可岁月毫不留情,带走了妈妈乌黑的发。妈妈的背一天天地弯了。一年又一年,妈妈的脾气不再火爆逐渐变得温和了。可我怀念那时风风火火的厉害的妈。
大侄女又长高许多吧!更清秀许多吧?她会比我高多少呢,至少要十公分吧?再不会缠着我讲故事,也不会跟我比谁知道的成语多了吧?那年暑假我在家住了几天,晚上姑侄俩一块说不完的悄悄话。
有天早上,她还没醒,我坐早班车回去了。路上父亲打电话给我,说侄女醒来,听说姑姑已走,哭着要找姑姑。父亲电话里的声音也有些酸楚,我知道父亲也舍不得我。
每次回去,父亲都特别高兴地张罗,所有饭菜他一个人全包下,不要人帮忙与插手,仿佛这样才能慰藉他那颗心,无论我吃多吃少,父亲都比任何时候都高兴,因为他不再严肃着那张脸,而是很罕见地微微笑着。
父亲今年是本命年,七十二岁了,头发白的并不算多,脸上却纵横交错许多皱纹 。父亲是那个年代的高中生,恰逢文革,耽误了上大学,但父亲一直以来,从未放下过书。四大名著我最早便是从父亲书房翻出,并囫囵吞枣看完。我爱看书的习惯得益于父亲的言传身教。直到现在,七十多岁的父亲仍然放不下书,放不下笔,每天摘抄《三字经》,《千字文》。我想:父亲仍能保持耳聪目明,与他的这些习惯密不可分吧!
小时候,父亲逼我们背古诗,练毛笔字。至今我仍记得毛笔练写的第一首诗: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那时懵懂觉得:父亲是在教育我们要勤快,要爱读书。
父亲的字写得好是大家一致公认的。那时每到临近春节,父亲便成了最忙的先生。一张八仙桌摆在院子里,父亲端坐椅子上,手里用最标准的握笔姿势,在研台里的墨汁里蘸蘸,在研台边上抹了又抹,提笔凝神,目不斜视,仿佛嘴巴都用上了劲,不一会儿,一副对联便一气呵成,被小心地拿起放在地上晾干。
有时候父亲小心地用刀将整块的大红纸裁开,比一比,仔细折好,用刀子顺着折印慢慢裁开,再酝酿写下一幅对子。直到左邻右舍的对子写完了,父亲才开始写我家的对联。
我的任务是揭去去年的对联并将门擦干净,还有晾对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早上5点30准时喊我和姐姐起床,带我们一块儿跑步。那时冬天很冷,可跑完从头到脚直冒汗。我现在每天早起,与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是分不开的。
父亲侍弄的那几盆柠檬今年挂了几个果?是不是也肥肥胖胖地在等我回家?院里那爬山虎一样的丝瓜秧还垂在橱房窗外吗?还有那开枝散叶的葡萄架仍然卧在那间小小的储物室房顶吗?
前邻高医生仍然跛脚微笑走来吗?他的诊所生意并不景气,却并不影响他每天呵呵的笑声。左邻高个子阿婶,右邻胖胖的梅姨她们都变样子了吗?
又是一年春节,即将踏上回家的路,我望得见去年的景,我看得见去年的情。我感受到相聚的喜悦,我感受到分别时众亲人殷殷的不舍情。枕上听得见自己的心跳,父亲,母亲,姐妹兄弟企盼,挂念,送别,大包小包的浓浓割舍不断的亲情。
回家的路啊,承载了多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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