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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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坐在门口的破木椅上，右手紧紧地握着用白色暖气管做的拐杖，左手轻轻地搭在右手上，眼睛平视着正前方，一动不动地坚持了一整天。虽然我不知道老人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并没有看到急切，而是比以往我所看到过的任何时候都平静。

老人无忧无虑的生活的截止日期是十七岁，十七岁之前，老人不用想各种问题，也不用回答各种麻烦，十七岁以后，一直到今天，他已经奋斗了六十年之久，这六十年里，他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服、一条好裤子、一双好鞋。起初，我对于这种拼命攒钱的做法并不是十分理解，我认为这样的日子一点意思都没有，一点随心所欲的自由都没有，克制这个词是我最初贴在他们身上的标签。

随着我一点一滴地成长，才懂得慢慢理解，我尝试地去理解他们身上的克制，那是一种说不清很朦胧的感觉，我知道我们并没有出生在同一个时代，把我换作那个老人，也许会更甚。

这个老人很少相信从我的口中描绘出当下的时代，他对于科学的无知感让我感到无奈，我总会撇嘴一笑，我确信，那是百分之百的嘲笑。

城里的老人在年近七八十岁的时候一定是要到颐养天年的状态了，他们的心里也一定是这么想的。而面前的老人，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工作了六十年，我曾一度怀疑他们是一定讨厌这一大片黄色的土地的，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天长地久的重复。可是，当年头不好的时候，最常听到的就是老人们的叹气声，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想法错了。

脑梗和癫痫同时进入了老人的身体，那种宁静平和之感，我认为他是害怕死亡的来临，一种对于生的无望。作为一个年轻人，思考死亡这个命题是会让我们忽略掉任何其他事物的。面前的老人并不是对于生的不知足常乐，与死亡这件事比起来，不能给后代的人们做些什么才是最为不甘的那部分东西，就和我在思考着死亡一样，那不甘之中掺杂着时间竟然过得如此飞快。

有一次老人癫痫发作，他向我喊到：“快过来，快过来，我好像要犯病！快扶着我！”我飞奔过去的同时，老人倒在了我的怀里，我用力地挎着他的两个胳膊，告诉他：“没事儿，没事儿，我先扶你坐下！”窗外一阵风吹来，我闻到了老人身上独特的味道，我们都叫这种味道是“老人味儿。”这时我清醒的意识到，坐在地上的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他不再是那个浑身是劲儿的男人了。

他的老伴儿对着我说：“去屋子里拿个枕头过来，拿那个厚的！”老人平躺在原地，眼球向上翻动，嘴大张着，最后面的牙齿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他的手紧紧地攥着那根白色的拐杖，他的老伴儿用了最大的力气都没能掰开老人的手，这是老人最能用力抓住的东西了，就只剩下这根简易的拐杖。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呼气，老人缓慢地坐了起来，他说：“扶着我起来，回屋！”

我同样是在后面挎着他的身体，老人用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就这样一步步将他送回了屋里，他静静地躺在炕的角落，什么话也没说。也就是刚刚老人握住我胳膊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满街跑的小孩子了，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已经长大。我不禁感叹，时间真是一把隐形的利刃，握住我的那一刻竟足有二十年的长度。

在我面前的老人几乎每天都是这么度过的，我清楚地知道，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成为了这个家庭的累赘，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任何在这个家庭的价值。

的确，他不能再给这个家带来些什么了。

是的，我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