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夏末秋初的天气，总让人感到十分的舒适，特别是在这朝露还未散去，暖阳刚刚升起的湖畔公园。

随着细风摇摆的垂柳，碧波微漾的湖面，悠然自得的钓者，这副画面倒也充满着诗情画意，让人很想就此躺在岸边的青草上，去感受一丝盛夏过后的清凉。

要在平时，看到这道良辰美景，肖然肯定又是大发感慨。

甚至拿出手机，大快朵颐地拍上一圈，再从中挑选出几张自以为的“佳作”，配上几句看似优雅又不乏哲理的文字，发到朋友圈，向圈内好友显摆自己纵情山水的闲情逸致。

学文的男生，似乎都有一种毛病，喜欢用别人似懂非懂的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文艺小清新”。

只是最近，一直以文艺青年自居的肖然，已经没有“小清新”的样子了，看了再多的美景，估计也很难让他再文艺起来了。

毕业两个月，加上实习的四个月，加起来半年的时间里，不断的就业不断的失业，这就是他离开校园踏入社会的新生活。

网投简历，各种面试，各种第一天上班，还有……各种辞职。

长的一星期，短的一个上午，当真是轻轻地来了，又轻轻地走了，挥一挥衣袖，甚至没带走一毛钱的工资。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照他的话来说，是因为那些工作不适合自己。

上司苛刻，老板抠门，加班没人性，到处干杂活，反正就是难受至极，听起来了倒也怪委屈的。

肖然，22岁。

大学本科毕业，家里的独子。

工作经验，无；

获奖情况，无；

担任学生干部，无；

高大帅气的外表，无；

积蓄，无；

富一代的爹，无……

对了，还有女朋友，无。

这差不多就是肖然的全部简历了。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都是填无，他还有好多自己认为可以填“有”的。

比如，英雄联盟黄金段位游戏号一个；微博三十八级勋章一枚；E盘艺术电影500G等等。

除此之外，家中倒也有不少“藏书”。

从鬼吹灯到唐家三少，塞满了一个网购来的劣质书架。

肖然自认为自己大概应该估计能成为一个“文人”。

这也是他的目标之一。

历史上的文人大多是大雅之人，所谓的高雅自然是不能与世俗同流合污。

肖然从小就崇拜那些豁达的文人雅士。

对他们纵情山水，饮酒作诗，隐居世外的生活十分向往。

他憧憬到处旅行游历的生活，然后写出一些能让别人看见并且认同的东西，而不是在逼仄的格子间里浪费生命。

“操蛋的人生啊，狗屁的工作，去你的吧！”

肖然深吸一口气，收起手中的手机，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子猛地向湖面扔出。

扁平的石块却并没有按他想象的那样，在水面上打出一个个漂亮的水漂，而是“咕”一下子就沉入了水面下，荡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水纹。

“小兔崽子！来跟我捣乱吗！”

肖然这一举动，显然让湖对面正在钓鱼的一个老头十分不满，立刻满脸怒气的瞪了他一眼。

人一倒霉，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和你过不去。

肖然一声低叹，慢慢走出湖边小亭，来到公园了里停放车辆的地方。

足有篮球场大的停车场，却只有他的那辆小电驴孤零零的呆在那里。

这辆车还是不久前，老爹为了他的第一个工作特意带他去买的，只为方便他上下班。

可是那个工作，他干了一天就走了。

原因是受不了每天下午一点到六点的上班时间，怕连续的五个小时电脑工作能把他的前列腺坐坏了。

“那个工作还是不错的，就是太不人性化了，估计老板是个女的，才没有久坐不好这个理念。”

想到这里肖然不禁苦笑出声来，随后摇了摇头，不再想那些让他感到不自在的事，慢慢地骑着电动车出了公园。

……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阳光有些晒，但还没有那么毒。

一群前来锻炼的大妈在公园的大门口跟肖然擦身而过，互相说笑着向园内走去，远处的市区也渐渐从清晨中醒来，开始变得喧嚣。

公园外的大路上，开始多了许多跟肖然一样骑着电动车的年轻人。

不同的是每个人都是形色匆匆，而不是像他那样，慢慢吞吞，优哉游哉。

肖然斜眼看着那些人，心里突然很不舒服。

“滴滴——”

这时候，偏偏一阵急促却显得十分故意的喇叭声在肖然身后响起。

同时，也点燃了他的怒火。

“路这么大条，催你妈呢……”

一句脏话没有丝毫顾忌就差不多完全脱口而出，只是在即将完全爆出的时候，却好像突然没了后力。

“少平？”

一个人的名字几乎是下意识地从他的嘴里蹦了出来。

“嘿嘿，肖然，老远就看见你了，一直跟着你呢，你也毕业了啊？”

一张浓眉大鼻子的方脸，略微有些歪的嘴，还有眉心那长着那颗痣。眼前这人肖然太熟悉了。

叶少平，早在初中的时候就跟他同校，那时候在年级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只不过不是那种混混一样的麻烦人物，而是一个人人可以捉弄的小丑。

由于先天性的某种疾病，叶少平整个人显得有点呆呆傻傻的，经常吃一种类似镇定剂的药物。

偏偏他这人又吃不得亏，被捉弄嘲笑后，喜欢气急败坏的追赶别人，但追到后又不敢对别人怎么样，买个糖果冰棒啥的打发打发就好了，久而久之就成了奇葩。

后来升了高中，他跟肖然分到了同一个班级，做了一年的同桌。

那时肖然成绩不错，心比天高，曾经对班里的好友说过，像叶少平的这样的人，天晓得以后出社会怎么办，估计要他爸他妈养他一辈子吧？

叶少平那年的高考好像考得也不怎么样，但在肖然看来以他的智商能考那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上了大学之后，肖然也曾听到有关于他的种种传闻，有说他在大学由于打架被退学的，有说他大学很努力学习经常拿奖学金的，甚至有人说他谈了一个大他一届的漂亮学姐？

不过这些肖然都没有怎么在意，只是当做同学聚会酒桌上的笑谈，一笑而过。

对他而言，叶少平只是一个笑料而已。

谁会在意一个傻子？

种种记忆模糊地涌上心头，肖然不经嘴角略微抽了一抽，尴尬地挤出一丝笑意，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哈哈哈，怎么了，是不是好久不见都生疏了吗？”

叶少平的脸上满是笑意，看来真的是为见到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感到十分欣喜。

“当……当然不是了，哈哈，想当年你还拿椅子追着我满教室跑呢！”

肖然说到这，不由得一阵停顿，脸上满是尴尬。

被叶少平拿椅子追这件事还真是当是班级里的一件大事。

当时是一节写字课，调皮捣蛋的肖然，看到陈少平一反常态竟然趴在桌上睡觉，想趁机捉弄一下他，就用书本在他脑袋上胡乱比划，逗得四周的同学一阵爆笑。

听到同学们的笑声，肖然不经越演越卖力，手上的动作叶越做越大，猝不及防，一下子重重地打在了叶少平的头上。

“砰——”

一声巨响在教室里响起，随后叶少平愤怒地抬起头，一把抓起身下的椅子，就要砸向肖然。

肖然平时跟他打闹惯了，以为叶少平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就围着教室跑，叶少平一直追，两人一追一跑，顿时显得十分滑稽，引得教室里的同学又是一阵大笑。

左饶右绕，叶少平就是抓不到肖然，一阵气急败坏，猛地把手中的椅子向肖然扔去。

椅子从肖然身边险险擦过，在墙壁上摔个粉碎，引得班里的女生一阵尖叫。

肖然当时也被吓傻了，他没想到平时傻呼呼的叶少平真正生气起来这么可怕。

这事后来惊动了班主任，肖然两个人都被叫到了办公室，一顿批评。

由于当时肖然的成绩较好，理所当然地只是象征性了被说了几句，就被放回教室，而叶少平则被单独留在办公室谈话。

回来后，两人一句话没说，而班主任也随之把叶少平调到了教室的最后面一个人坐。

事后听班长说，那天叶少平忘了吃那种类似镇定剂的药物，才会做出那种举动。

从此肖然再不敢跟叶少平过分地打闹，班里的同学叶对他敬而远之，教室最后的那道身影也变得愈加落寞。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肖然一边在心里暗暗地骂自己，一边略显尴尬地看着叶少平，不由得小声地说：“那时候还真是不好意思啊，哈哈。”

“有什么不好意思啊！这种小事，谁会记在心上啊？”

叶少平脸上依旧是笑意吟吟，搞的肖然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跟很多许久未见的同学相遇的场景一样，因为没有共同话题，一时无话可说，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肖然，你这么早出来，应该是要去上班吧，在那里高就啊？”

还是叶少平首先打破了僵局，他始终微笑着，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傻气，但是十分有礼貌。

听到问工作这个问题，肖然脸上一阵红白，略微迟疑后才缓缓说道：“哦，是啊，那个……我在万达前面的写字楼那边上班，做的是一个文案的工作。”

“真让人羡慕啊，你们本科毕业的起点就是比较高！”叶少平笑着说道。

肖然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嗯……那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唉，别提了，我是去年毕业的，那时候真是苦逼啊，那些看起来比较的好的工作，既要经验，又要文凭，后来实在不好找了，我就找了一个销售的工作。苦是苦了点，但是要着牙坚持下来，做了一年，也比较稳定了，不过还是你们比较好，一毕业就有这么轻松的工作。”

叶少平的侃侃而谈，从他的谈吐，肖然感觉，眼前的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同学跟以前相比，简直有巨大的反差。

以前那个小丑一样的人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影子，他的似乎变得很正常。

不，不止是正常，还有着一种圆滑事故的精明。

“哪里，哪里，都不容易，销售好啊，工资应该不低吧？”

面对叶少平对自己的恭维，肖然脸上感觉有些烧，却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别处。

“也还好，累是累了点，一个月也勉强有个七千来块吧。”

月薪七千，毕业一年，在这个五线小城市，已经算是不错的工资了。

可是叶少平却说得极为平淡，好像说的不是七千块，而是七百块一样。

如果说叶少平的圆滑只是让肖然感到讶异，那刚刚的话就让他感到震惊了。

在他的理解，月薪七千是他两年后的目标，而没想到，那个曾经被他下定义不适合在这个社会生存，呆呆傻傻的叶少平，竟然在一年之内就达成了。

“厉害。”

肖然看着眼前淡然的老同学，第一次打从心里对他感到佩服。

“哈哈哈，没有，运气好而已。”

叶少平笑了笑，只是这次有些不自然，肖然注意到他的眼眶稍微有些红了。

两人间，又重新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

片刻后，叶少平低下头看了看手表表示上班的时间快到了，跟肖然接着寒暄了几句，互相留了电话。

期间他邀请肖然一起走，肖然提出要去接一个同事不顺路为由婉拒，叶少平也没多说，匆匆离去。

“像叶少平这样的人，不适合在这个社会生存。”

一句肖然几年前说过的话，突然在脑中响起。

“滴滴”

同时一阵手机铃声传来。

肖然低头看着刚刚拿出来交换号码的手机。

屏幕上正显示着一条短信。

“好的，既然你确定要辞职，那祝你以后的工作顺利。”

一丝苦笑在肖然嘴角出现。

也不知道是谁不适合在这个社会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