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体味过母爱。
那种完完整整,爱你爱到骨子里的母爱。
我有时候就在想,母爱是什么样子的体验。
唔,常常说,母爱如海,那是怎样的一种爱。从在妈妈肚子里开始,就有原始的海洋滋润你,无微不至地呵护你。
母亲对孩子的那种温柔,大概就足以抚平黑夜里懵懂无知的一切恐惧。
我有的只是一个精神失常的母亲。
我常常在追踪神经失常的妈妈的路程中看到别人的妈妈牵着孩子的手,牵牵抱抱举高高。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就是酸酸的感觉从心里慢慢释放,短时间不觉得苦涩,长时间酝酿就是一柄锋利的剑,刺到骨里的失落。
我常以为自己那张长不大的婴儿脸是因为太缺爱。我却从来没给自己温暖,你是男孩。
你要坚强,你是坚强,没有人赐予你温柔,你不是花朵,你是沙里风吹日晒的仙人掌,蛮横野生从不需要温柔触角。
母爱,像是遥远逝去的一道烟,珍重无比却只能远远望去。我之于母爱,就好像离我很近的那片海,只要坐车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能看到海。可是我二十年来都没有看过。
我常以为,我的母亲就是我们家里的比我还小的婴儿,她发病的时候乱发脾气可以摔掉电视机,那里边有我看到一半的动画片,又摔掉我的存钱罐,破碎的一地上散落几块磨得发亮的硬币,就像现实噼里啪啦打在脸上的耳光。
你们可能以为我会很怨恨,我会恨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家庭,恨我为什么有这样的妈妈,恨命途多舛,造化弄人。
其实,并没有,我只是平静,从头到尾都很平静。我想,或许你们身处我的位置,你们也是如此。
你们会习惯把磨得皱巴巴的作业摊开来,在混乱不堪的桌上慢慢磨着作业。遇到难题了,看了看还在疯疯癫癫的母亲,胡乱填了个答案就继续翻到另一页。
反正我是这么习惯的。
我一直很自卑,我相信这是实话。我记得我四年级的冬天,我鼻涕一流下来就喜欢抹在手背上,手背自然而然地沾满了灰,结成恶心的盖子。
我在纷繁杂芜的人生中听到一句很刺耳的话,人穷水也贵。
班主任把我拎到讲台上,狠狠地批评了我,我没有哭,甚至无动于衷。后来看到那个我最喜欢又最漂亮的那个小女孩也跟着笑了。顿时一种不清不楚的酸意又涌上心头。
我以为事情会很糟,其实事情会更糟。
但人就是很贱,越没有爱就活得越好,越生病反而越充满活力。
我从没有享受过母爱。我以为我会延续这个想法一直延续到很久。
母亲去世了。乳腺癌晚期。
那时候的我还是太小,也太天真,自然很无情。
这个世界本就喜欢残酷待人,你无法回避,就只好把脸上的面具打造得更加坚固,用微笑和阳光去掩饰,用生命在演戏。
母亲走了,我以为我会哭。
可我没有,我深深以为我是没有受过母爱的,那个死去的疯女人只是把我带到这个世上,却从未给过我爱……
后来我每次回家以后,再也看不到百无聊赖在门口晒太阳的母亲像个孩子指着我,她那展开的眼角透露出独有的光辉。
我却硬心肠地走过,停下车,拉着她回家。
如今我的手空落落的,心也是。
我再也不能再连找好几十分钟都没有找到妈妈,终于在一个草堆的转弯看到特别无辜的她露出“你终于找到我了”的满足和俏皮。
我真的气得发抖,妈妈真调皮。如今再没人需要我满头大汗,恨铁不成钢地前庄后院的呼唤。
也再没有人让我提心吊胆地担心她夜里会不会偷偷跑走。
都没了,都没了,聒噪无比的电视放着令人心烦的广告,也没有熟悉的人噼里啪啦地砸电视了。
那个人走了,她从来没有给过我母爱,却在我的生命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我虽然很缺爱,但是也拜她所赐,我很完整。
然而那个疯女人到最后的弥留之际气息不均匀地呼唤着:“亮啊,亮啊。”
当时我正在考试,初二的最后一场期末考试。
停下车,那个人却没能等到我。
我以为我足够铁石心肠,她走的时候没有哭,四周前来吊唁的人假哭的时候我没有哭,最后火化的时候我没有哭。
却在这寻常的夏夜里,一个已经很久难以出现的麦垛前,细细地哭了。
如蚊蝇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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