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的冰岛

书架上摆着不少游记.

这段时间翻看的是陈舜臣的[中国历史之旅]和村上春树的[你说,寮国到底有什么?].陈舜臣的游记充满历史掌故,是读史后水到渠成地去寻访古迹的行走,文字干燥,却挺合我口味.印象中村上春树是很西化的一个作家,当看到寮国这个书名时,我诧异到他竟然会写契丹辽国游记.翻看才知道寮国就是老挝,而书内十篇文章主要还是写欧美各国.

我读游记常用信马由缰的方式,就是翻翻,搁置一段时间后,再翻翻,不会一次看完.只有一次例外,就是读英国作家戈尔丁(Golding)的[埃及纪行],英国老人的吹毛求疵,内心纠结,随时随地的刻薄实在叫人无法罢手.村上春树依然走温情路线,在描写冰岛的"有青苔和温泉的地方"这一篇中,经常说"你也要加加油喔",像个甜腻的女生一般.

"有青苔和温泉的地方"是拆开书封从十篇文章里挑出来最先阅读的,想看看同我感受到的冰岛有何不同.

酒店窗外的海湾

2015年8月底从斯德哥尔摩乘冰岛航空,往西飞了三个小时到雷克雅未克,放下行李就径直去市中心觅食了.这条主街道的规模很像四号线颐和园北苑地铁站上的商业街,都是两层的建筑,新开没多久,显得崭新整洁.冰岛总人口32万,三分之二居住在雷克雅未克.全国总人口估计跟北京六号线终点常营差不多.这次出门快两个月了,当看到有家泰国餐厅时,就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其实这只是家米粉店,三个泰国女孩,圆目厚唇,一个负责煮米粉,一个负责舀牛肉汤,一个负责收账.从热带到接近北极圈的冰岛谋生,乍一想实在佩服这三个女孩.维京人在我的脑海中都是孔武有力耐寒的海盗,而这三个女孩比工业革命前的维京人跨越了更广的纬度.

主商业街

细一想,当代冰岛人开发了地热,不但为室内加温而且还会点亮漫长的冬夜,别说泰国哪怕就是从婆罗洲到冰岛都不会有什么不适应.那三个泰国女孩正穿着短袖招呼着满屋的食客.

牛肉米粉里有半个青柠檬,跟泰国本地没怎么走样,唯一不同的是在泰国,米粉里基本是肉碎,而这里是大块的牛肉,想必是为了适应北欧人的胃口.店内人多没有空桌,只好向两个当地年轻人询问能否跟他们拼桌.两人正往米粉汤里挤着ketchup,香槟色的头发卷曲着,跟洗完澡没有吹风打理过的泰迪一般.两人请我坐下后,又接着往汤里挤辣椒酱,就跟我们进到西餐厅,不管上来什么,都要拿起胡椒瓶和盐瓶撒上一番.两人享受完牛肉ketchup汤后,跟我说了声再见,出了米粉店.

从酒店俯瞰雷克雅未克

冰岛以前是渔业大国,因为吃鱼,街上很难见到大腹便便的人.不像在南亚,不能吃牛肉,只能摄取大量的碳水化合物,男人女人于是都长出了突兀的小腹.冰岛捕捞的主要是鳕鱼,入乡随俗,在冰岛最后一晚我也点了鱼,头盘是煎海螯虾配小萝卜和云杉配煮鳕鱼嘴角.光是云杉两个字就使人想入非非,如同置身冰原了.其实维京人曾经更往西北到达格陵兰岛,严峻的气候逼得他们不得不又撤出.而在冰岛,为了取暖,森林全部被砍伐殆尽,只要离开雷克雅未克市区往岛内行进,就绝少看见树木,只有青苔覆盖的茫茫无际的熔岩了,哪里有什么云杉.

主菜是煎高眼鲽和扇贝淋三文鱼籽汁,喝的是新西兰白葡萄酒,来自另外半球.酒足鱼饱后驰出雷克雅未克到雷克琼斯半岛海岸观极光.微风,气温6度,冰岛人会说挺暖和,的确靠近海边,无风的夜晚穿上夹克都不会觉得冷.九月初的极光还没那么强烈,连导游都要用借用数码相机的CCD传感器去捕捉极光出现的方向.村上春树是九月底到的冰岛,在雷克雅未克市内就见到了极光爆发.

村上春树的冰岛

村上春树说他也不吃羊肉,在冰岛喝了不少鱼汤.我也在一处港口喝了鱼汤.下进去各式海鲜,鲑鱼,鳕鱼,大虾,撒上面粉,稠稠的,放了过多的盐.要了一碗,坐在岸边船栓上,就着面包棍.后来才知道渔夫都是视鳕鱼舌头为美味,至今早忘记那鳕鱼嘴角是什么味道了,但那碗齁人的鱼汤的味道,甚至船栓明黄的颜色成功地在我大脑某处建立起了突触,成为永久记忆.

村上春树用了大量篇幅讲到冰岛海鹦,特别是他讲的海鹦父母昨天还在辛劳地给新雏喂食,隔日就抛弃了雏鸟独自飞向大海,任凭雏鸟自生自灭的轶事,还是第一次听到.总自诩有点动植物的基础,看到这个多少生出些对自己孤陋寡闻的懊恼.当读到他租了车三天跑了1000公里到斯奈菲尔半岛,简直要背过气去了.我当年是提前买好了去往各地的旅游大巴票,一程一程坐大巴走下来的,总共在冰岛才住了三天.但当读到村上春树也因为车价没有租四轮越野车而只开着轻巧的大宇时,心有戚戚,又好受了那么一点.

青苔和熔岩

外面是单调的青苔荒原,车内的乘客都悄无声息,坐在大巴里暖风一吹很容易睡着,从而错过很多景致.自驾则不同,特别是独自前行,要时刻注视着前方,头脑里要想这想那才不至于疲劳,这使你的感受敏锐起来,有时开着车就能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快感.如果是两人出行,基本上就会陷于无聊的聊天之中,不咸不淡,多是些老生常谈,跟在麻将桌上没什么两样.再多出两个人的话,则更糟糕,后座和副驾驶的人基本上会轮流入睡,只有你一个人手握方向盘盯着前方.

村上春树的冰岛

我坐大巴一天来回的极限是到瓦特纳冰盖(Skaftafell National Park),在向导的带领下穿上冰爪在冰盖上来段小小的徒步.向导都是当地高大匀称的小伙子,登山安全带从大腿根勒上去,垂着金属挂钩,都能把普普通通的冲锋裤塑型为充满暗示的性感时装.向导让我们靠近,仔细给我们讲穿冰爪的方法.一样泰迪式的头发,这么近距离仔细看,香槟色的睫毛浓密得我觉得如果上火的话,早上都会粘在一起睁不开眼睛.他提到当年拍摄[星际穿越]时,剧组把这里包了下来,开着直升机,他和其它向导就在片场当后勤.而我是因为这部电影才决定要到冰岛来的,所以也就没有太关注冰岛的海鹦了.

瓦特纳冰盖

村上春树提到的Blue Logoon温泉我也去了,入口处还碰到一对英国夫妻带着四个孩子,其中一个死活不肯进去,大哭大闹,是那种真性情的哭闹,而不是招人厌的小霸王的歇斯底里.门票里有一杯冷饮,吧台在温泉中央,要在水里一步步挪过去取用.村上春树还在书里附上了在温泉的照片,蓝色的水面上浮出着头,恰到好处,没有什么油腻感,这应该是得益于常年跑步.门票里还有润肤霜和面膜膏,说是提取自火山灰,于是不少人就在温泉里涂抹在脸上,有了参加化妆舞会的放纵.我则带回到北京,扔在了卫生间的柜子里,直到两年后有天翻了出来涂在脸上.

我在日本只去过温泉酒店,没有去过公共温泉,不知道日本人泡温泉什么样子.在台北特意去了北投公共温泉,里面基本上是当地居民,都带着轻车熟路的捻熟表情.不少中年妇女一边泡还闭目念念有词,想必是将修炼和泡温泉融为一体了.看到我这个陌生面孔,顿时将我划出了他们的圈子.而冰岛人似乎并不热衷泡温泉,虽然全岛遍布温泉,来Blue Lagoon泡温泉的都是游客,大家都带着新奇的表情,泡在里面有种人生而平等的满足.雷克雅未克中的未克在冰岛语中是海湾之意,不少城市都以未克结尾.因为只有在沿岸,古代的冰岛移民才能获得食物来源-鱼.雷克雅是烟雾的意思.烟雾就是缭绕的地热蒸汽,温泉的热量之源.

村上春树的冰岛

村上春树说他原本打算自驾去冰岛西北角的峡湾地带,因为时间不够没有成行.只需要看下地图,就能猜出那里会有多美.不久前看了根据挪威作家Jo Nesbo的侦探小说改编的电影[雪人],里面有绝妙的峡湾风景.主演是迈克尔·法斯宾德,他拍摄的电影很多都有让人窒息的景色.于是就又蠢蠢欲动起来,想去冰岛自驾环岛一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