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多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雨还在下,没有停的意思,他的心情也像外面灰色的天空阴沉着。
两天前辞掉了工作的他,再次陷入了窘境。交往的女孩也不久前分手,嫌他没有温度。
他性格叛逆,在他眼里如今的世界让金钱意识浸婬得污浊不堪,他对这样的世界充满了厌恶。他与社会对抗,与人较劲。像他这样不识时务,不顺应潮流就等于以卵击石,在污泥浊水里得不到能养活他的食物是必然的了。
但仍有女孩子们抵不住视觉感官的诱惑,被他清俊冷冷的外表吸咐过来,却受不了他无趣,没有爱意,不太在意对方似的冷漠,甚至做爱也像是匆匆流于形式,完全不顾及对方的感受,得不到渴求的温情,最终把二人的感情吵成灰色。当然,这个吵是女孩子单方的,他从不屑与她们理论。
他无法理解女孩子们为什么那么贪求温暖,好像是从冰袋里逃脱出来的生物,而不是温暖滋润的子宫里。
她们总是贪恋爱抚,把爱的本质肆意无限地放大,将各种小事放到爱的天平上秤。诸如对她是否慷慨,对爱意的表达,总想从眼睛里发现爱的真谛。当无法判断时就诱逼口供,好像那三个字具有绝对的可靠性,能滋护她一辈子。而那一刻的美丽绽放只代表瞬间,可能还带着欺骗性。但女孩子们还是迷恋那短暂的陶醉。这些奇怪的生物真是莫名其妙,而他似乎就没有过对温暖的渴望。
生存本身就是无聊,在痛苦和迷茫中摇摆,他对这种生活常态早就有了惊人的耐受性。他今天一整天关在这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觉得活得很丧。电视打着却看不进去,也没心情打电话和朋友聊天,当然,他原本朋友就很少,他个性太强,无法与人相处。
这时的他,一个电话也许会是一杯解渴的水,也许是一根救命草。他已二十七岁,真不知何时才能告别尴尬窘迫,活得像个真男人。
直到傍晚才有铃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他不急不慢地看手机。
嗯嗯,上午十点。好的,谢谢。才两天中介就找到了雇主,够快的。
那天他去登记时,老板脸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仿佛就要吃到快到嘴边的肥肉,对他表现出过分的热情。
而他自始至终沉着脸问一句答一句,没说几句话。感觉自己像坐在那里讨一口饭吃的可怜虫。那一刻,他的自尊心跌落到谷底,脆弱而无奈地承受着被这个世界践踏似的折磨。他只有用沉默掩饰着内心的虚弱和厌倦带来的不自在。
真没料到会这么快。他仔细看那头发过来的地址信息。
锦绣花园,楼盘在当地名声赫赫。中介告诉他的门牌号,钩起了他的记忆。
记得这个高档别墅区于九十年代初横空出世。它像一条从城市水泥海洋中腾空而跃的巨龙,甩掉了千篇一律的板式住宅楼,优雅地盘卧在这个一线城市的城郊处独占鳌头。不仅如此,里面一座座小楼还因为以词牌命名上过电视。那时他是偶然间从电视看到的。现在,他将要前去那里应聘家政,真是世事难料。
午夜时分,泼洒了一天的雨终于倦了,疲惫地退到巨大昏黑的天幕后面,留下了一座清冽潮湿的空气中沉睡的城市静静地等待新一轮朝阳。
等待从来都是漫长的。他对几小时后的黎明有些期待,应聘家政是他第一次,也因为这个别墅太有名。
中介说这家只有两口人常住,女主人和一个刚上小学的儿子。他失眠了,一个晚上游走在不着边际、模糊不清的云层里,却没有一幅清晰明了的图像。是呵!一切未知,就看明天了。
早上天刚亮他就睁开了双眼,即使后半夜仅几小时的觉睡得一点都不沉,但丝毫未影响他醒来后的精神头,虽然他自嘲自己一个一米七八的大男儿,为区区一个家政工作弄得一宿都没睡好感到可悲。
去那个小区,需要换乘三次公交,开始的两段路要经过繁华的城市主干道会费些时间,这一路估计要两个多小时。
他起身先是上洗手间给膀胱卸负,用几秒钟的时间,让黄色顷长的液体有力而精准地向马桶的存水坑排射而尽。然后,站在洗手间的镜片前梳洗。这个出租房虽然简陋,但洗手池和马桶让他收拾得还算干净,他的卫生习惯和从不拖欠房租的良好信誉深得房东的好感。
今天他稍微用心地打扮了一下。头发上稍稍抹了点啫喱膏,使洗过的头熨帖利索,恰到好处地衬托着他稍显俊朗的面孔。他的脸看上去偏消瘦,眼神里带着我行我素的不屑。
但今天,他的一双眼睛还是有几分兴致的。因为今天要面对的是崭新的世界,对他是一次新的挑战。他打开陈旧的衣柜,用目光扫了一下,取下格子衬衫穿在里面,外面套上夹克。下面一条牛仔裤,一双仙鹤似的腿笔直修长。然后他到厨房糊乱糊弄一口早餐。
普通大学冷门学科毕业的肖牧,通过几年来的东闯西碰的工作经历,对自己早有大致的评估。
一个人在成功之前需要妥协,需要低头,需要趋炎附势。但他无法出卖自己的灵魂。他厌恶虚伪,缺乏讨好上司的媚骨,从不会恭维什么人,也不会和同事们虚情假意地说违心的话,凡事又太较真不够圆滑,更缺乏团队协作能力。
他很清楚在这道德沦丧,只顾逐利,精神世界空前坍塌的乱世,没有超乎常人的前瞻性和敏锐的嗅觉,很难闯出一片天地独领风骚,不需看人的脸色。而他不仅没那个本事,还执拗,这就注定了他要苟延残喘,活得狼狈。
最后这次的辞职也是因为他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在技术部门做监管工作的他,发现一批新开发的食品在原料配比上弄虚作假,长期食用会对人的健康造成伤害。他做不到视而不见,麻木不仁。他向主管反应,非旦未采纳,还被调离到储备处的库房。他一气之下又一次辞职。
这还不算,有一次,在他之前所在的公司里,有一个叫王明的人,仗着公司老板是他的舅舅吊儿郎当,是处霸凌,他实在看不下去,终于有一天没控制住,一拳挥了过去。
在他一次次站在老板门口,把辞职报告抛到老板台上,还没等老板缓过神来就转身离开那个让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不大不小的公司时,深感与世界对抗时自己的无力,想过莫不如彻底放下身段试试男保姆这个新职业。但思来想去,觉得年纪轻轻的干这行不够体面,向人难以启齿,而且连谈女朋友都是个问题就放下了。
但他认为,它好在是唯一无需看谁的脸色,也无需跟人协同作战,不必掺假的职业,很对他特立独行的脾气。只是,不会像公司职员有升职和绩效带来的高收入的机会,但干好了,吃住省了一大笔开消,工资一年干攒,几年下来也应该是可以,唯一不好就是大小一切活可能都要在主人的眼皮底下过目,遇到性格温和包容的主人还行,否则活就不一定好干。
但他顾不上给自己一个合理可行的职业规划一一一个男人应展望的远大前程了。房租,吃饭,都是眼前面临的问题。他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在一个纯粹的美好所剩无几的年代,他还能奢望活得从里到外都是人么?别做梦了!他选择了逃避。哼,家政,彻头彻尾的沦落,他站在衣镜前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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