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西安工作的大哥来沪出差,我陪他去崇明岛看“花博会”,大哥被花博会的空前盛况所震撼,一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叹自然界的花花草草木木带来的美好享受。
回程行车途中,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问我:“以前你不是喜欢养花吗,现在屋里怎么一盆花都没有?”
我沉吟良久,不由得苦笑一声,叹道:“我近些年是越发不敢养花了。”
事情的还得从一位叫薇薇的女孩送我的一盆仙人球说起。
那是20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和妻还分居两地,我在市里一所高中当老师,妻在县里做行政工作,每个周末我都回县里的家。我县里的家与薇薇家是同一单元楼,我家一楼,薇薇家在三楼。
那几年风靡打麻将,我和薇薇的爸爸都好这一口,一来二去就成了牌友,周末回到县里没什么事,我们就凑在一起打麻将,有时候在薇薇家打,有时候在我家打,有时候我和薇薇的爸爸一起去别人家打。
后来有一天在别人家打到深夜,结束后我和薇薇的爸爸一起徒步回家,正走着,突然薇薇的爸爸一屁股坐在路牙子上,跟我说心口疼。
在昏黄的路灯下,我陪着薇薇的爸爸坐了好久好久。
“你以前疼过吗?”
“疼过。”
“看过医生吗?”
“没有。”他目光迷离,说话有气无力。
过完那个周末,我回了市里。那天中午我刚下课,妻打来电话,说薇薇的爸爸肝癌晚期,准备去北京动手术。
此后事情的发展有两点,是我这一生抹不去的痛。
我得到消息以后我因为有课、因为不是周末我就没有立即回县里去看他。他诊断报告出来以后,第二天就去了北京,结果当然是人才两空。
手术台上开了膛医生说癌细胞大面积扩散,无能为力,立即又缝合上了。救护车从北京把人拉回来,没到家就不行了。
所以我感到遗憾的第一点就是,当时如果我回去见他一面,我能不能说服薇薇的爸爸和妈妈不做手术,如果不做手术,薇薇的爸爸至少是可以多活些日子的。
那一年薇薇的爸爸43岁,薇薇9岁(薇薇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薇薇和我女儿同龄,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学。我是数学老师,每每周末回到县里的家,薇薇时不时地会找我问些数学题,我便认真地给她讲解,举一反三,并适时地给她以学习方法上的指导。
高考那年,我鼓励薇薇树立信心,克服心理障碍,并且考分公布以后我又帮她填报志愿,结果当年被省内一所医学专科学校录取。
三年后,薇薇医专毕业分到了市医院工作,住的地方离我市里的家不远,又一如当年在县里上学的时候,经常到我市里的家里来(当时妻已调回市里工作)。就像薇薇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和妻尽可能地给她提供帮助,可能是近20年来一直的关心与照顾的缘故,在薇薇心里,我就像是爸爸一样。
应该是她参加工作后不久吧,一个炎热的夏天的午后,薇薇来我家,这一次她手里捧着一盆仙人球,她说送给我。
那仙人球比拳头稍大,顶部中心被芒刺托起一个黄色的小花骨朵儿,欲开未开的状态。花盆的颜色是那种耐看的军旗红,形状扁圆看似托盘,但比托盘深又比一般的花盆浅,质地似瓷非瓷,似陶非陶,表面可以看到清晰的云纹浮雕,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精致。整体的看,从上到下,黄、绿、红三种颜色,清新典雅,赏心悦目。
我把我书桌的一角腾挪出一个位置,把仙人球放上去,每天我坐在书桌前都不由自主会看看它,也许就是我经常看的缘故,我太关注它了,我看它盆里的土太干,我就给它浇了一次水,次日再看见它,它已倒向了一边,就像薇薇的爸爸倒在手术台上,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
后来,我听我的一位同事说,仙人球表面都是刺,就像星罗棋布的士兵一样,保护着内部不受伤害,送仙人球通常含有祈求对方保护的意思。
虽然,我至今也不知道薇薇送我的时候,是不是有这层意思。但在当时,在薇薇心里,那肯定不是一盆普通的仙人球,那至少是一种寄托,是一颗思念父亲祈求父爱的心,当然还包括对我的感恩与敬重。
所以,我遗憾的第二点,就是那时头脑太简单,我不但没想到薇薇送我仙人球的深层含义,而且,当时那种仙人球花卉市场大街上到处有卖,我都傻到想不起来再买一颗装到盆里,想不到用这种善意的欺骗,让薇薇心灵少受些伤害。
后来,薇薇又来我家,问我:“那仙人球呢?”
“死了,浇水浇死了。”我说话的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完全忽略了她的感受。而且,我很快就把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此后,可能是因为这盆仙人球的死,也可能是忙于谈婚论嫁,薇薇来我家的次数就少了。这于我,便不得而知了。
再后来,随着我的渐渐变老,随着我对过往人生的反思,我越来越感到惭愧,感到我曾经辜负了薇薇,辜负了一颗虔诚而圣洁的心。
大概是害怕触景生情吧,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养过花。
(此文写于2021年7月12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