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冬天,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近夏禹的茅屋门口,恳请他收留自己一晚。夏禹见他衣衫单薄,形容憔悴,一口答应,打扫了一件房间,给他送去棉被衣裳。
过了几天,雪停了,老乞丐上前告辞,临走时,他从怀里掏出用一小包东西,递给夏禹,说道:“先生大德,无以为报。十年前路遇一名道士,相谈甚欢,临别之时,赐我一小包朱砂,以此作画可使所画之物于每日子时成真,寅时方止。先生宅心仁厚,必有妙用。”夏禹连忙推辞,抵不过老乞丐的盛情,见却之不恭,便道谢收下,并一路送他至门口。
晚上,夏禹回房时看到那一小包朱砂,好奇心起,他是北宋汴京著名画师之徒,先生的本事他已学至七八成,在他的笔下,摹景状物都栩栩如生,微入毫发。他捻笔随手画了一枝腊梅,一只白猫,将朱砂兑水,点在花瓣和猫的鼻子上。自己坐在房间里,静候子时到来。当门外的更夫报过时辰,他头昏脑涨将要入睡时,突然闻到一丝淡淡的梅花香味儿,抬头往桌上的那副画看去,只见宣纸上一片空白,一旁横着一枝梅花,正当他走近想看个究竟时,听见“喵呜“一声,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从他脚边跑开,到一旁舔起了爪子。夏禹愣愣地看着,揉了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这幅奇异的景象。一直到了寅时,忽见猫儿一声轻唤,桌上的梅花和白猫瞬间消失,回看那张原来空白的宣纸,当下,纸上殷红的腊梅鲜艳欲滴,猫儿的眼珠闪着琥珀色的光泽。刚刚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梦,但空气中漂浮的梅花味儿,地上掉落的一两根猫儿的毛发,无一都证明老乞丐所言非虚。夏禹感叹之余,将剩下的朱砂包好,放入小盒中。
靖康二年,金人南下,攻陷汴京,掳走两宗和皇室大臣千余人北去,史称“靖康之祸”北宋就此灭亡。夏禹死里逃生,一路南徙,眼见一路战火纷飞,金人大肆屠杀,民不聊生,不禁摇头叹息。
一日,走过一段山路,正坐在路边石头上歇息,忽然听见身旁的草丛有些许动静。夏禹走上前看,大吃一惊,一名黑衣人正倒在血泊中,口中喃喃自语。夏禹犹豫一会,走上前去,扶起那人,接下他的面罩一看,见此人腮凝新荔,眉清目秀,竟是个女子,但是见她此时双眼紧闭,双唇发白,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腹部、肩上都负了伤,呼吸越来越弱,恐怕凶多吉少。
他回望四周,都是荒野山路,并无店家可供这位姑娘休息,且这位女子来历不明,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这位女子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抓住他的衣袖,泫然欲泣,微微说了声“先生…帮我……”话未说完,手就垂了下去。夏禹一惊,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发现已经断气。他叹息一声,心想她定是被战争所累,但她最后所求何事?夏禹百思不得其解,见她模样,应是汉人,为何会这幅打扮,又为何伤重至此?眼下还是先她入土为安较为妥当,他弯下身子,开始挖土,突然,背上的包裹不慎滑落,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他急忙去捡。待拾起掉落地上的小盒,他转念心生一计,待我到镇上时,何不把这位姑娘画到画上,且看她要说什么。决意如此,埋葬这位姑娘后,他急忙赶路,终于在傍晚时分到镇上投宿,向掌柜的要了纸笔来。
晚上,他在灯下细细回想姑娘的容颜,静心描摹,片刻之间,一位黄裳女子便跃然纸上,样貌、神态、无一不似,最后,他将朱砂点在女子的唇上,娇艳欲滴。夏禹略有担心,不知这画中人是否就是今早遇见的那位姑娘?倘若不是又该作何解?无奈落笔已成,只能静候到子时。
只听得一声呼,见女子从画上缓缓走上前来,“我只道已死,却不知还能在这里遇见先生。”女子轻轻一拜。
夏禹呼了口气,说道:“冒犯了,今日见姑娘身负重伤,有心无力,眼看姑娘仙逝却似有未完心愿。葬身荒山已是凄凉,何况心中还有不平?故贸然行此下策。”说着便将朱砂一事告知女子。“斗胆问姑娘一句,所求为何事?在下愿为之代劳。”。
女子听罢,凄苦一笑,说道:“小女姓杨,原在汴京一带,靖康之祸后,金人大肆屠杀汉人,我等举家迁往南方,却不想半路上遇到了一队金兵,欲将小女一家追杀殆尽。母亲和随从被一棒打死,家父将我和兄长送上马后,独自与敌人相搏,下落不明,恐怕已遭不测。而兄长在逃亡中也中身负箭伤,半道落马,我欲勒马回头却被他拼命劝阻,无奈我一路奔驰,方才甩开追兵。后来我躲进破庙,待第二天天明往回寻找兄长,发现他已气绝多时……”说道此处,不禁哽咽。
“我只恨我身为大宋的子民,却不能上阵杀敌。金人占据我大好河山,如今挥兵南下,而当皇帝的却偏居临安。北方生灵涂炭却毫不在乎,哎,爹爹常叹:‘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可恨,可恨。”
夏禹垂手默然。
姑娘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说道:“身为杨家后人,此仇不报,叫我如何安心?得知金主完颜亮正于瓜州渡江作战,便乔装打扮,试图在其外出勘察地势之时与他同归于尽。哎,谁知他老奸巨猾,身边高手甚众,我一只袖箭没能取得了他的性命,反被金兵一路追杀,身负重伤,大仇未报,却已身死。”说到此处,已泪如雨下。
夏禹听罢,长叹一声,“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那完颜亮便是听唱了柳三变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羡艳钱塘的繁华,这才势在必得,挥兵南下。要是柳永地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可惜,可惜。可叹的是,当今皇帝打算世世代代把杭州当作京师,自然不想收复失地,回汴京去了。”
“先生,您可以让我死而复生,您是否有办法,能……”女子刚要说话,无奈寅时一到,杨氏女子轻呼一声,又回到了画上,只是脸上神情较之前略有不同,女子的眼中多了一分惊讶。
夏禹望着画出了神,过了一阵,他忽然提笔往画上添了几笔,眼见天亮,他买了匹快马,怕夜长梦多,一路南下,直抵瓜州金人军营,双手奉上画作,身为北宋的著名画师之徒,金兵半信半疑之际,心想无非只是一幅画,定是宋人畏惧,前来奔投,心中窃喜,收下呈给金主。
完颜亮一看此画,大为赞赏,转身向他的部下说道:“快看江南的这番景致,一举攻下临安,这一切都是我们的啦。”说罢,顺手讲画搁在桌上,与部下讨论起军务。“我们明日一早便从这里进攻,通知各部,巳时出发。”他手指地图,指点江山,志在必得。
第二天天亮,一位将士等在帐外正要禀报军情,进去传讯的小兵突然跑出,一脸惊恐地呼喊“抓刺客,抓刺客”,将士见此景不对,带着士兵一齐涌入帐中一探究竟,谁知进来一看,金主竟被一把利刃割断了咽喉,凶手无声无息,不见任何踪迹,金兵个个面面相觑,最后,只能让帐外的两个守夜的兵士偿命,对外都只道死于内乱。
据后来小兵说道,那天的场面极其混乱,完颜亮一死,人心惶惶,他跟随者将军们进来,只见金主桌上的画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了地上,捡起来一看,画上只有一位黄裳女子,身旁的荷塘满是荷花荷叶。只是不知为何,在一株在宽大的荷叶底部若有若无地露出一截刀柄,柄上红色的宝石十分夺目。他心里想定是自己不懂宋人的水墨作画之法,不以为意。但又见那黄裳女子眼神似与他相对,嘴唇上钩,微微一笑,且飘扬的裙带上殷红一片,像是沾上了鲜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他越看越害怕,索性转过身不看,将那画放入火炉中烧了。
一日,夏禹在梦中忽见一位黄裳女子朝他盈盈一拜,还未开口相询,便顾自缓缓走远。
(本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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